灞水北濱,夾谷石裡哥扶着叔父夾谷清臣的棺槨緩緩向前行進着,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這次北上減丁,竟然成爲叔父生命的絕唱。
“小將軍請節哀,現在長安城在望,城中才爆發過叛亂,節度使大人彌留之際,將關隴諸軍之權交由你來節制,小將軍還是以大事爲重,早日進城,安頓軍心與民心,不然,若是再生變故,只怕聖上定要責怪你我!”
高汝礪上前安慰悲傷之中的夾谷石裡哥,兩天之前,他就已經接到了顧同發來的關於長安叛亂的消息,其中也夾有希望能夠開解夾谷石裡哥,以防止他悲憤之中,帶兵做出什麼驚世駭俗的事情出來。
顧同話裡面夾含着的意思,高汝礪自然是明白的,作爲漢人官員,他也不希望發生什麼慘絕人寰的事情發生。
“希望一切都能圓滿解決吧!”
一路的舟車勞頓,高汝礪也是滿心勞累,但是更加知道,這個時候絕對不能懈怠,不然,顧同所擔心的事情極有可能成爲現實。
“高大人勿要擔心,我已經遣了我的副將孟修能進城去了,等顧將軍出城之後,我等便一起迎接節度使大人的棺槨進城!”
夾谷石裡哥平靜的看着高汝礪,臉龐之上,除了能夠看得到幾分因爲家叔去世的悲傷,就再也看不出什麼。
看到如此平靜的夾谷石裡哥,高汝礪擔憂着的一顆心,此時也放了下來。
“只要沒有發火就好!”
想起之前將顧同發來的消息告知給夾谷石裡哥的時候,從後者身上看到的那種憤怒和痛恨,高汝礪就一陣後怕。
“還好都過去了!”
同樣扶着棺槨、知曉內情的元格,也擦了擦頭上的汗水,卻不知道,這汗是因爲勞累還是因爲害怕。
“何兄,看來你擔心的事情不會發生了,我就說呢,這小將軍平素裡看着也和善,怎麼會做揮兵濫殺無辜的事情,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啊!”
心中擔憂放下,元格說氣話來,都是一陣輕鬆和放鬆。
“元大人說的是,說的是,只要不出事情就好!”
何方附和着元格的話,可是心頭,卻一點都不踏實。
太反常了,如果夾谷石裡哥現在能夠黑着臉,見誰都不順眼,一心都是憤怒的話,何方還覺得可以理解,畢竟,夾谷家在金光大街上的將軍府邸也被亂賊毀了,家中女眷和下人無一生還,這種事情不管擱到誰的身上,都是讓人異常憤恨的,心中有氣,心中憤怒,這些情緒都是人可以理解的,但是,這一刻夾谷石裡哥卻是一臉的平和,甚至從眸子之中能夠看到幾分玩弄的笑意,這,太反常了!
如果是其他人有這樣的表現,何方不會覺得有什麼,可是這個夾谷石裡哥,之前顧同就對他說過,心思縝密不說,心眼也多,最是陰險,而一路之上,幾次接觸,何方也覺得夾谷石裡哥卻是如此。
更讓何方覺得不放心的是,夾谷清臣臨死之前,把軍權暫時交到了夾谷石裡哥手中,這一點,纔是一處致命的關鍵所在。
一旦夾谷石裡哥想要爲家人復仇,那麼不僅誰也不能阻攔得住,而且還會越加的激怒他。
就在高汝礪、元格、何方几人揣測夾谷石裡哥心思的時候,誰也不能想到,這一刻,他心中的憤怒。
長安叛亂、家人慘死、叔父病去,如此一樁樁、一件件,如何能叫夾谷石裡哥心中不悲憤、不怨恨、不氣惱?
“卑賤的漢人,竟然敢趁着大軍北上,禍亂長安、殺我家人,啊啊啊!去死,都去死!”
夾谷石裡哥心中怒吼着,可是臉上卻一絲的憤怒都不讓人看到。
咬人的狗不叫喚,如果讓別人看出來自己的心思,那豈不是就不好玩了?
夾谷石裡哥腦海之中,瘋狂的計劃着一個個報復的計劃,眼角看着還被自己矇在鼓裡的高汝礪和元格等漢人官員,不禁一陣譏笑。
“顧同?這個漢奴絕對有問題,不然緣何會提前帶兵返回長安?還有,軍報上面說叛亂是在七八天前,可是延遲上報此事,也顯得蹊蹺,哼,別以爲草原之上你得到了僕散揆的賞識就可以爲所欲爲,這關中,還是我夾谷家說的算事!”
不得不說夾谷石裡哥的預感準確,一下子就掐住了顧同以及神武軍在這件事情上的疑點所在。
可惜,現在沒有證據,雖然心中不怎麼把顧同當回事情,可是畢竟人家是樞密院報備了的一軍指揮使,饒是此刻,夾谷石裡哥再是懷疑顧同,卻也不敢擅自挑起矛盾。
畢竟,長安乃至整個關中現在最需要的乃是穩定。
“主子,顧將軍來了!”夾谷石裡哥的親兵隨從看着從長安方向一路揚着飛塵的顧同,連忙向夾谷石裡哥指到。
“來了就好,本將軍到還想問問他是如何平叛的呢,哼,他最好給我說出來一個頭頭道道,要不然,今天就將他直接宰了給叔叔還有我夾谷家無端死去的衆人祭靈。”夾谷石裡哥壓低聲音對自己的親兵隨從一陣吩咐,示意親兵做好準備,等待他的示意。
夾谷石裡哥現在已經下定了決心,過一會兒見到顧同後,只要顧同的回答不能讓他滿意,或者讓他發現顧同在這場叛亂之中,有什麼貓膩存在,他一定會將顧同當場斬到馬下。
顧同還不知道憤怒之中的夾谷石裡哥已經將目光放到了自己身上,自從在城中接到夾谷石裡哥派來的副將孟修能的消息,就立刻放下一切文案,帶了陳季常幾個人,隻身就來迎接夾谷清臣的棺槨回城。
雖然心中也擔憂夾谷石裡哥會對自己產生什麼威脅,但是在這個關鍵的當口,他不願意讓夾谷石裡哥這個極端的民族主義分子對他和神武軍有一定點兒的不滿和戒備。
來到夾谷石裡哥的大軍之前,顧同先在夾谷清臣的棺槨之前祭奠了一番,得到何方警示的眼神之後,顧同這才揣着幾分小心翼翼,上前拜見夾谷石裡哥。
“小將軍,老大人故去,還望節哀,城中大小事宜,現在急需您回去主持大局,還是早些進城吧!”
先一刻還在心中想着怎樣算計顧同的夾谷石裡哥,這一刻卻換上了一臉虛僞的笑意,扶起顧同,先是感謝了顧同能夠一舉平定長安叛亂,又詢問了一番目前城中局勢之後,這纔開始慢慢地從顧同嘴裡面套話。
“顧將軍,某有一事不能明白,爲何你能提前預知亂事、、、、”
聽到夾谷石裡哥如此說,顧同心中大呼一聲“來了!”夾谷石裡哥終於開始懷疑神武軍了,定了定心思,顧同裝作很詫異的神情,看着夾谷石裡哥答道:“小將軍說笑了,什麼提前預知叛亂,不過是恰好碰上而已,再說之前我在河東南路向節度使大人辭行的時候,節度使也說了,提前回到長安對於穩定關中作用很大,正是因爲節度使大人的未雨綢繆這才使神武軍能夠趕上這場叛亂並將其一舉蕩平,若是說預料,那也應該是節度使大人英明,可惜,老大人、、、、”
爲了不讓夾谷石裡哥將疑心繼續往神武軍身上扯,顧同將已經死去的夾谷清臣給搬了出來,反正夾谷清臣已死,讓他爲神武軍背一些黑鍋,也是合理利用。
死者爲大,夾谷石裡哥自然不好當着軍中其他將領的面說自己叔叔沒有說過這些話,要是真那麼說了的話,估計還會讓別人誤以爲自己這是故意再找神武軍的麻煩。心中暗罵一聲顧同滑頭,夾谷石裡哥也知道若是沒有確鑿的證據,僅憑自己寥寥幾語絕對不能讓顧同就範,所以也就不再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纏,而是另闢蹊徑,開始向顧同發起攻擊。
“顧將軍,你是這次平叛的大功臣,我來問你,我夾谷一家乃至女真武將13家老小慘死在那些漢人叛亂者的手中,這件事情,你打算如何處理?”
好一招逼迫!
夾谷石裡哥一語,幾乎將顧同逼的進退兩難。這幾乎是夾谷石裡哥給他挖的一個坑,若是他真的順着夾谷石裡哥的話往下答,並獻上什麼處理的法子,那麼估計等夾谷石裡哥回城之後,就會利用顧同的名義在長安掀起血風腥雨,可是,若是他拱手將平亂後續事宜都交給夾谷石裡哥,自己置身事外,那樣的話,夾谷石裡哥就會更加的肆無忌憚的濫行屠殺!
“怎麼辦?”進退維谷之中,顧同向有一定話語權的高汝礪投去求救的目光。
高汝礪自然能從夾谷石裡哥試探顧同的話語之中聽出其真正的用心,他也覺得棘手,可是卻也清楚,如果現在當着衆將的面不能定下一個基調,那麼一旦夾谷石裡哥回了城中面,借用臨時節度使的權利行事發難的話,整個關中,絕對將是一片血腥。
“小將軍,節度使大人的棺槨不宜長久留在外面,我看不如儘快扶棺進城,至於叛亂分子的處理,還是等將節度使大人下葬之後,留待朝廷的處理意見,小將軍覺得如何?”
高汝礪幾乎全面倒向顧同和警告夾谷石裡哥的話語,讓本就憤恨之中的夾谷石裡哥更加的怒火中燒。
看着顧同,又看着高汝礪、元格等幾個漢人官員,夾谷石裡哥牙關緊要。好一會兒之後,才握緊拳頭,從口齒之間蹦出一句:“先進城,其他事情日後再說!”
愈加剋制的夾谷石裡哥,更加的讓顧同感到心憂和害怕,但是這一刻,面對幾萬的女真精兵,神武軍一點的抵制力都沒有,沒有實力,何來話語權?
事已至此,顧同唯有對天祈禱,祈禱利用夾谷清臣的喪事將夾谷石裡哥拖延一些時間。
喚過李志遠,顧同一陣耳語之後,這纔跟在夾谷石裡哥之後,扶着夾谷清臣的棺槨,緩緩的往長安城中行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