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的永遠不是思想,瘋狂的意義在於其付諸實踐的時刻。
史彌遠正在瘋狂之路上,頭也不回的向前奔去,只是,註定在路的盡頭,充滿了悲慘。
萌動殺心的史彌遠,聚集起了自己的同盟者——參知政事錢象祖、吏部侍郎楊次山,前者是理學一派在朝堂之中的代言人,後者的背後,是楊皇后,不管是錢象祖還是楊次山,和史彌遠一樣,都有一個同樣的心思,那就是除掉韓侂冑。
或許,除掉韓陀胄於他們而言,是有一千個、一萬個理由的,但是,歸根到底,只是一句話——韓侂冑當了他們的路。
於江南世族出身的史彌遠而言,韓侂冑力主北伐收復失地,更有可能攛掇着天子將都城遷回到汴京城,這一系列的舉動,是不符合江南世族的利益的。
自高宗皇帝南渡以來,圍繞着臨安,江南豪族已經形成了一個共同的利益鏈,當初,岳飛北伐,差一些壞掉了他們的利益,是以他們暗中扶持秦檜,將岳飛冤殺,將中興四將,一一逼的卸甲歸田。同樣的,在歷經百年風雨之後,在這個利益鏈越發顯得重要和穩定的時候,但凡想要挖除或者衝擊江南世族利益的人和勢力,都是他的敵人,是江南世族的敵人。
擋在這條利益鏈上的人,必須的死。
於錢象祖而言,韓侂冑當初逼的理學之集大成者朱熹身敗名裂,黯然退出朝堂,而後更是肆無忌憚的打壓理學派官員,迫使理學人才凋零,朝堂之上,出將入相者更是微乎其微,對於這樣的權相,錢象祖爲了自己,也是爲了理學後輩,爲了慘淡而死的朱熹,爲了光復理學的名聲,也必須將其除掉。
不死不休,讀書人出身的錢象祖,如此看待韓侂冑。
楊次山者,楊皇后胞弟也,也是當今聖上的小舅子。看似楊次山乃至楊皇后和韓侂冑並無多少干係,可是熟知宮廷秘聞的人都清楚,當初天子的第一任皇后,韓陀胄的侄孫女——韓皇后去世之後,在立後宮誰人爲後之事上,韓侂冑以楊皇后心計頗多爲由,建議皇帝立心地質樸,民女出身的曹貴妃爲後,要不是楊皇后使盡心機,恐怕今時今日,統領後宮的就會是另外一個女人。
當然,立後一事,只是開端。
隨着楊皇后統率六宮之後,想要插手政務,卻被韓陀胄以本朝無後宮干政爲由,將楊皇后絲毫不給情面的頂了回去。而且,由於當今天下年事已高,卻依舊沒有後嗣,圍繞着立誰人爲天子儲君一事,楊皇后與韓侂冑矛盾再次激發。
儲君之事,不僅關乎國家未來,也直接影響着趙擴駕崩之後楊皇后地位的問題。楊皇后自然是想着擁立與她親近的宗室之後榮王趙洵爲儲君,可是榮王趙洵對韓侂冑頗有微詞,韓侂冑焉能同意立其爲太子?
儘管後來朝臣主張,趙洵做了太子,可是也正因爲這些,韓侂冑和楊皇后也成了不死不休的死敵。楊皇后多次在趙擴面前詆譭韓侂冑,並慫恿太子趙洵上奏趙擴,言說韓侂冑圖謀不軌云云,要不是趙擴寵信韓侂冑,只怕後宮的風已經將韓侂冑給吹到了。
皇后、太子猶且如此,作爲皇后胞弟,當今國舅,未來的國舅爺,楊次山焉能不想法設法的除掉韓侂冑?外戚,外戚,沒了後宮的那層關係,怕是下場比之出宮的太監,也好不了多少吧?
史彌遠的府宅之中,有着同樣政治需求的三人,一碰面,就進入密室,商議‘刺韓’大業。
怪不得史彌遠三人緊張小心,實在是目前的韓陀胄,勢力巨大,根本不是他們可以對付的,所以纔會鋌而走險的選擇刺殺,並且是要秘密刺殺,不能夠泄露半點的風聲。
一旦‘刺韓’失敗,三人將會面對什麼,也都是心知肚明的事情。
這就是政治博弈,勝,主宰廟堂,把持朝政,政由己出;敗,身首異處,宗族滅口,黯淡退場``````
“錢相、楊國舅,時至而今,我們已經沒有退路,放任韓侂冑和晉王顧同裡外串通,謀權奪利的話,他日廟堂之上,你我將我立錐之地啊!”史彌遠沉聲痛呼着說道:“韓侂冑蒙天子恩寵,卻暗藏禍心,一旦他將北方失地收復,必將勢大難以撼動,到那時,韓侂冑定會成當世之司馬昭,爲了天子,爲了社稷,也爲了我們自己,是該出手了。”
錢象祖暮色凜然的看着史彌遠,只看他的面貌,定然以爲是一個忠厚的老者,可是理學一派道貌岸然者甚多,朱熹如此,錢象祖亦相去不遠。等史彌遠說完,就聽到錢象祖滿含怨毒的說道:“韓陀胄必須得死,當年他脅迫夫子(朱熹)屈辱離開臨安,壓制我理學一派在朝堂上難以出頭,現在又和顧同那個金國叛將串通,奪取社稷大權,我等焉能讓他得意下去?侍郎大人,老夫雖然年事已高,可是府上卻養着一批死士,我看,不如就由我遣派死士進入韓府行刺,如何?”
楊次山在一旁聽得暗暗心驚,尤其是平日裡的道學大儒、受人尊崇的副相錢象祖,府上居然養有死士,聞聽這個消息,楊次山不自覺的將身體挪了挪,生怕稍有不慎,惹了這老頭不開心,就被神不知鬼不覺的暗殺掉。
楊次山的小動作,史彌遠並未去理會,事實上他府上也藏有武士和精通暗殺者,但是這些日子,他思前想後都覺得行刺之舉難以行通。
“錢相稍安勿躁,殺死韓侂冑不不難,難的是如何封堵天下萬民之口?況且韓氏黨羽甚多,若不能將韓賊一舉擊殺,恐怕我等就要反受其累啊!”史彌遠悠悠一嘆,看得出來,他的內心也很是焦慮不定。
畢竟韓侂冑乃名相韓琦之後,韓家在朝中人脈遠不是他史家可以比的,殺賊不死,必受其累,這個道理,史彌遠也是懂的。
楊次山也顯得有些害怕的附和道:“是啊是啊,韓侂冑那廝,心狠手辣,一旦殺不死他,他不定會在聖上面前請命,將我等宗族一一剷除,還是應當慎重一些,慎重一些。”
史彌遠是深有遠慮,楊次山純屬膽小怕事,眼見着後者的那副有心無膽的模樣,錢象祖忍不住就出言譏諷道:“只念賊吃雞,卻不見賊捱打,國舅爺啊,世間哪裡有沒有風險的買賣?”
錢象祖稍一譏諷,楊次山立即氣的臉紅脖子粗,可是一想到這小老頭家裡有死士這件事情,他又不敢反擊幾句,只好將所有的怒氣壓在心頭。
史彌遠見着事情還沒有成呢,自己內部竟然鬧了起內訌,不由氣的拍了拍桌子,有些哀其不爭的說道:“怎麼,大事未成,就想着窩裡反嗎?”
錢象祖也不願浪費時間,所以白了楊次山一眼,就默然不語了。
楊次山原本就怕錢象祖這老頭,現在見到府上有刺客的史彌遠也動怒了,心裡面更加的惶恐不安,哪裡還敢亂說話。
眼見着二人終於安分了下來,史彌遠爲了不影響內部和氣,又當起了和事佬說道:“這就對了嘛,大家各自少說幾句,等到將韓侂冑殺掉,到那個時候,在來敘談也是不遲的嘛。”
韓陀胄就像是懸在三人頭上的斯巴達克之劍一樣,一日不除,是寢食難安啊。
共同的敵人將錢象祖和楊次山又拉回到了‘刺韓’的大業之上,接着之前的話題,二人紛紛就派刺客行刺韓陀胄的利弊分析了一番,最後,三人得出了一個共同結論,那就是出動死士行刺韓侂冑,難保成功,更有被韓氏反撲的危險。
否決掉行刺之舉後,三人又開始變換思路,變着法的想如何才能殺掉韓侂冑。
“殺掉韓陀胄容易,但是,我們要必須保證可以一擊必中,必須讓韓陀胄當場死亡,這就要求韓侂冑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出現在咱們的埋伏圈中。但是韓賊向來看重自己的小命,出進府邸,都有衛兵守衛,韓府之中,守衛更是嚴密,所以,我們需要重新想個辦法,將韓侂冑吸引出來,將其一舉除掉。”史彌遠擲地有聲的分析道。
“對,韓賊一死,蘇師旦、陳自強之流,就像是沒了頭的蒼蠅一樣,必定會打亂陣腳,只有這樣,才能剪除掉韓黨。”楊次山緊隨其後發言。
錢象祖心中鄙夷了一句:“廢話。”然後目不轉睛的看了看史彌遠,稍微一沉思,就想了個辦法。
“要讓韓陀胄走出護衛保護,隻身進入我們的伏擊圈中,其實並不難。”
錢象祖的話,立刻吸引到了史彌遠、楊次山的目光,只聽錢象祖一邊縷着鬍鬚,一邊緩緩說道:“凡我臣子,進入大內之時,必須要放下武器,韓陀胄固然得聖上恩寵,可是也不例外。我看,何不假傳天子召見,讓韓侂冑隻身進入皇宮,然後在皇宮之內,行‘刺韓’之舉,屆時,韓賊必死,韓賊一死,我等就面見陛下,陳明韓賊之圖謀不軌之野心,想來面對已經死去的韓陀胄,陛下也不會怪罪你我,然後,我們可以用韓陀胄的人頭,迅速與金人簽訂合約,然後罷兵息戰,呵,只等那時,朝堂之上,還有何人敢不聽我等調遣?”
錢象祖一言既畢,立刻讓史彌遠和楊次山驚呼妙絕。接着,三人就埋頭聚首,圍繞着宮城大內之中擊殺韓侂冑,開始了密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