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五千多年前蒼原海青城山的那場大爆炸引發的驚天災變,把延綿上千裡、橫亙在西北大陸和西疆之間的德拉爾山脈撕開了兩個大豁口,一個就是羊見愁大峽谷,整片地方都被撕裂成了七零八落的破碎地形,發源於西夷國和卡戎國的幾條河流也改道流向了地勢更低的西疆,在月河城上游形成了著名的流花湖和月河、戈溪兩大支流,另外一個就是這條橫穿德拉爾山脈的峽谷、西疆通往西北大陸唯一的險道駐馬關了。
駐馬關峽谷好像是被人硬生生地從山脈中間撕開的,兩面都是陡峭的懸崖峭壁,中間是一條許多地方都只能容一人通行的崎嶇小道。四千多年前,諾奇人在與西疆交界的東特爾地區建立了以西比諾要塞爲都城的多特尼爾國後,在這裡修建了號稱“即使諸神來了都得落馬”的要塞,故被稱爲落馬關。據說當年卓比率領泰莽軍西征多特尼爾國,在攻佔了落馬關後曾駐馬關上,用馬鞭指關下的險道說,“卓比在此,誰能叫我落馬?”
泰莽人在攻佔了西比諾要塞,滅掉了諾奇人的多特尼爾國後,把西比諾要塞改名爲洗馬河城,在這一帶設立了西關領,並修築了要塞和一條可供兩輛馬車並行通往亞倫灣的官道,始被稱爲駐馬關。西疆併入第二帝國的版圖後,這裡一直是帝國軍團駐守的重要據點,直到旱災開始後不久,要塞駐守官兵被迫撤離,要塞便也隨之被荒廢了。
黎明時分,凱米爾他們一行三騎剛出峽谷,便不由覺得眼前猛然一亮。
整整三年多了,他們睜開眼睛看到的便是滿目枯黃的焦土色和灰濛濛的灰土色,還有人們萎靡的神情和近乎絕望的眼神,幾乎都忘了外面還有一個生機盎然的世界,如今乍然間看到呈現在眼前的卻是淡淡的晨霧中神木季一派草木蔥蘢生意盎然的迷人景象,一剎那間竟然感到有點喘不過氣來了,都不約而同地連忙勒住了馬頭,大口大口貪婪地呼吸着還帶着清晨一絲絲甜味的新鮮空氣,豎起耳朵捕捉着哪怕是最細微的久違了的天籟之音,眼睛都不由得潮溼了。
黎明時分的山水林間聽不到一絲的人聲,薄薄的晨霧中只有枝頭小鳥在啘囀啼鳴,各種小蟲在草叢中低吟淺唱,還有小動物在林間奔走發出的沙沙聲,就連平日裡一些蟲子發出的令人厭煩不已的“嗡嗡”聲,此刻聽起來竟然也是如此悅耳如此令人沉醉。
他們誰也沒說話,只是貪婪地享受着這大自然慷慨的饋贈,好像生怕它又會突然消失了似的,許久,凱米爾才一抖繮繩說,“走吧,先找個地方弄點吃的,休息一會再走。”
自出徵以來,他們頭一回沒有急着趕路,而是信馬由繮慢慢地走着,盡情地享受着這難得的寧靜平和。在過去的那些日子裡,他們看到的都是人世間最殘忍冷酷的一面,親眼見證了太多的人間慘劇和生命的脆弱無奈,而眼前這截然不同的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卻也使他們感受到了生命的堅韌和頑強,看到了自己的這份堅守的價值,還有那一線希望的曙光,儘管那希望依然是那麼渺茫。
“爲了避免過早暴露行蹤,從這裡開始我們就要避開官道走小路了。”
在一個三岔路口,凱米爾勒住了馬頭,“這是被迫的選擇,並不是說小路就比官道安全,且不說住在這深山老林裡那些對外來者充滿了戒心,一言不合就拔刀相見的其他種族民族的人,光那些毒蟲猛獸就隨時都可能要了你的命,大家任何時候都不要單獨行動。浩雄,尤其是你,千萬不要亂跑,以免落單。”
洛浩雄使勁地點了點頭,“知道了!”
“路上不管遇到什麼人都由我出面應對,你們一定不要插嘴,明白嗎?”凱米爾勒轉馬頭上了小路,“山道不好走,多注意腳下!”
他們一行三騎在山道上疾行了一會,就聽到前邊隱約傳來了“嘩嘩”的流水聲,凱米爾微微一愣,便加快速度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奔去,剛拐過山腳便看到前邊是一片綠茵茵的草地,草地前邊就是一條清澈的溪流,水面上還閃着粼粼波光。
凱米爾還離着老遠就飛身下了馬,跌跌撞撞地跑到河邊,兩腿一軟跪了下去,慢慢地慢慢地掬起一捧水,兩滴淚水從他的眼角溢了出來,“水……水……在長原,有多少人望眼欲穿,在苦盼着這救命之水……”
霍克和洛浩雄也下了馬,看到這情形也不知該說什麼纔好了,“凱米爾……”
“水……不死之王就是用這最不起眼的水,兵不血刃的就把我們打了個落花流水,毀了我們四個城邑數百個城鎮村莊,奪走了數十萬人的生命……”凱米爾呢喃地,“霍克,我們決不能失敗,否則長原郡就真的完了……”
“長原郡決不會倒下的!”
“首先要保證我們自己不能倒下,大家都要牢牢記住,我們是獵人,更是獵物,危險時刻都在伴隨着我們,決不能有任何的疏忽和閃失。”凱米爾掬起水擦了擦臉,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把營火生起來先弄點吃的,今天可以放開肚子吃喝了,我們就在這裡休息一會。我這裡還有幾瓶哈文給的寒抗藥水,你們先喝了去洗個澡吧,幾年沒沾水了,這身上的灰垢只怕都比城牆還厚了。”
“那你呢?”
“我到上邊去放哨,不能讓人鑽了我們的空子,等你們洗好了我再洗。”
在河邊的草地上,他們自出徵以來頭一回放開肚子吃飽喝足,還痛痛快快的洗了個澡,餵了馬之後又休息了一陣,便又踏上了那前程未卜的旅程。
接下來的日子裡,他們不再晝伏夜行。
東特爾曾經是泰和王朝的領土,被改名爲西關,現在是舒蘭王國邊境省的泰莽族自治領。當年泰莽軍在征服這片土地時,奉行的是趕盡殺絕的鐵血政策,很多原住民的城市村鎮被摧毀,甚至整個種族民族都被滅絕,而泰莽人移民修建的城市村鎮大都位於主要道路和河道兩旁,結果大片土地都被荒廢了,至今未能恢復元氣,因此很多地方都是渺無人煙、野獸出沒的深山老林和荒漠之地,連打家劫舍的強盜土匪都不願意在那些地方安營紮寨,只有一些從外地遷徙到此避世而居的一些種族民族聚居的村寨散落於其間。
凱米爾他們一連好幾天就這樣一直以青山白雲作伴,與野獸毒蟲爲伍,在荒無人煙的荒山僻野裡艱難地跋涉着,很多地方都只能牽着馬小心翼翼地才能過去。在這高山峻嶺和空曠的山野間,他們的身影顯得如此渺小而孤獨,除了高空中不時地能看到一兩隻老鷹在盤旋,還有山野林間不時地四處亂竄的野獸和小動物,很多時候他們幾乎聽不到任何人聲,看不到一個人影,宿營也是能找到山洞就住山洞,找不到山洞的就找個相對安全點的高地露宿,打點野獸補充食物的不足。雖然偶爾也遇到過一些獵人和其他種族的人,但在極善於跟人打交道的凱米爾的周旋下,倒也沒發生過什麼不愉快的事,相反還賣給他們一些防蟲子叮咬和防病治病的秘製藥水,使他們免去了在野外宿營時遭受蟲子叮咬和染病的許多困擾。
這天傍晚,他們貪圖趕路錯過了適合宿營的地方,一路過來也沒看到有適合露營之處,便只好趁着月色匆匆往前趕,騎行了一陣便來到了一條峽谷前邊。
“峽谷裡往往是埋伏的好地方,大家要特別注意了!”凱米爾回頭叮囑道,策馬進了山谷。
夜色中,兩邊山坡上的草木顯得有些陰森,這山谷也是越往裡邊走路就越狹窄,山坡也越發的陡峭,走着走着就變成了只能看到一線天空的峽谷。
“我們要拉開點距離,要不萬一有人在上邊推下一堆石頭,那咱們可真就被人一網打盡了!”凱米爾勒住馬警惕地看着兩邊的峭壁,“你們要注意我的手勢,舉手是停,招手是走,如果我沒讓你們過來,你們就留在原地,要時刻留神周圍的情況。”
“明白!”
凱米爾在前邊領路,霍克和洛浩雄在後邊遠遠地跟着,三個人剛拐過一道彎,便發現前邊的隘口處透出了一抹火光。凱米爾連忙示意霍克他們留在原地,自己則下了馬把馬拴到路旁的一棵樹上,一邊觀察着周圍情況一邊慢慢地走了過去。
“站住!”
凱米爾剛走到隘口前,兩旁便竄出了兩個穿着洗馬河城守衛服色的人來,“你是什麼人?”
“你們是什麼人?”
“你瞎眼了?我們是東特爾領的守衛,在這追捕逃犯!”一個守衛用刀指着他說,“我看你就十分可疑,識相的就把東西留下,趕緊滾!”
凱米爾笑笑,“我要是不滾呢?”
“你找死……”
那守衛話音未落喉嚨處就噴出了一條血柱,旁邊那個守衛則捂着胸口搖晃着仰面摔倒在地。凱米爾一閃身拉弓上弦“嗖嗖”兩聲,又有兩條黑影無聲無息地從前邊巖壁上栽了下來,幾乎和他們同時掉下來的還有一大堆滾石。
凱米爾本能地一個就地十八滾滾出老遠,回頭一看,隨着一陣“轟隆隆”的巨響,他剛纔站的地方已經被一大堆巨石堵得嚴嚴實實的。他慢慢地走回到巨石堆前邊,看到一塊石頭下邊露出了一個守衛的半個身子,便蹲下去在他身上搜了一下,沒想到卻搜出了一張紙條,點起火把打開一看卻是一紙手令:
火速通告沿途各部及據點、前哨、特遣分隊:
據報,衆神之子和凱米爾已經離開月河城,繞道舒蘭國動身前往羊見愁,沿途各
部一旦發現他們蹤跡,務必竭盡一切手段除掉凱米爾,活捉衆神之子,萬萬不可有誤!
同時遍告各地英雄人等,活捉衆神之子者,賞金50萬;殺了凱米爾者,賞金20萬!
此布!
不死之王
下邊還附着他們二人的畫像,仔細一看畫得還挺逼真的。
凱米爾愣住了。
除了月河城的人,沒有人會知道他們要去羊見愁的事,而除了他們幾個核心人物,更不會有人知道他們要繞道舒蘭國,可這月河是一座孤城,周圍全是茫茫荒漠,如果有人要去報信,即使騎馬也絕不可能這麼快就搶在他們前面穿越這數百里荒漠,這不死之王怎麼可能這麼快就知道了,而且知道得這麼清楚,甚至連他們的畫像都有了?
沒等他理出點頭緒,後邊又傳來了洛浩雄慌張的叫聲,“不好了!霍……霍克被……被……”
他回頭一看,洛浩雄牽着兩匹馬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再看後邊霍克已經卻沒了蹤影。
“他人呢,怎麼回事?”
洛浩雄氣喘吁吁地,“他……他被一……一個怪物抓……抓走了!”
“什麼妖怪?”
“長着很……很大的翅膀,像……像只鷹……一爪就……就把他抓走了……”
“這個不死之王,果然厲害!”凱米爾咬着牙根說,“我們以爲走山路就可以避開他們的耳目,其實他們一直都在盯着我們,選擇這麼個地方下手,我們根本無從防範來自空中的襲擊。”
洛浩雄緊張地看着他,“現在怎麼辦?”
“奇怪!他們怎麼知道我們要來,怎麼知道我們走的是小路,提前佈下了這陷阱?又爲什麼一定要活捉霍克?”他看了看地上的半具屍體,又仔細看了看那份手令,才發現下邊還有一行小字,“別急!這紙條上提到了一個晨光堡壘,肯定就是他們的巢穴!”
凌霄宮月臺。
夜深了,妮珂依然站在護牆前默默地眺望着夜空。
厲鐸輕輕地走了過來,“妮珂姐姐,你怎麼還不去睡?”
“我睡不着。”妮珂低下了頭,厲鐸發現她眼中竟然還閃着淚光,“剛纔我做了個夢,夢見我弟弟滿身是血,還叫着‘姐姐救我’……他們,他們不會有事吧?”
“妮珂姐姐,你這是擔心過度,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厲鐸安慰道,“你放心,有凱米爾和你弟弟一塊去,不會有事的,你還信不過凱米爾嗎?”
“我知道他鬼靈精的,就是這心裡總覺得懸懸的空空的。”
“凱米爾一直都是非常謹慎的人,決不會蠻幹的,你更應該相信他。”厲鐸說,“去休息吧,你要是把身體搞垮了,你弟弟他們倒要擔心了。”
“嗯。”妮珂走了幾步又回頭說,“對了,這幾天我房間的桌子上總不時會有一兩塊肉或者一兩個麪包,有時還有一瓶水,也不知是從哪來的,要是讓人家看到了,還以爲我從廚房裡偷拿東西呢,你能不能幫我查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還用查嗎,肯定是領主大人或者法師大人送的。”
妮珂搖搖頭,“要是領主大人和法師大人就用不着這麼偷偷摸摸的了。”
“那好吧,”厲鐸想了想說,“我們就來看看到底是誰在暗戀着我們妮珂姐姐。”
“去!剛當上副隊長就變得跟凱米爾一樣油嘴滑舌的了!”
厲鐸笑道,“不是我變了,是妮珂姐姐你變了。”
“我哪變了?”
“哪兒都變了,變化好大。”厲鐸說,“以前跟你說話你連頭都不敢擡的,誰還敢跟你開玩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