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泉河敲門,一個二十多歲的姑娘打開站在門口。她如少婦一般體態,矮矮的軀體胖得象浸着油,臉上長滿密密麻麻的雀斑,一對斜視的小眼睛夾在兩條裂開的縫隙裡,胸脯上兩座不小的饅頭山,圓滑得看不出一點兒挺拔的棱角。
她驚異地晃一眼大鴻,韓泉河向她介紹:“織金,這位就是我常給你說起的我的老同學、老戰友,楊大鴻。你就叫大鴻哥吧。”織金笑着打招呼:“大鴻哥。”“你好。”韓泉河接着說:“大鴻,她就是我們老闆的千金。”“啊……”織金顯得有些羞澀地瞪一眼韓泉河說:“大鴻哥,進屋吧。”
大鴻韓泉河進去,裡面是個不小的四合院式的壩子。他倆在一棵樹下坐了抽菸,大鴻悄聲玩笑說:“泉河,我該恭喜你,剛纔你給我說的‘交換’,看來已經成交了。”韓泉河推一掌大鴻說:“大鴻,現在而今眼目下,這種交換還稀奇嗎?”“你呀。”
晚飯時,織金坐在韓泉河旁邊兒,不時地把嘴湊到他耳邊噓幾句什麼,織金父母坐在大鴻對面作陪。織金爸不但善於念生意經,而且還是五十年代的大學生。他得知大鴻是當兵復員後才硬考上大學的,心裡頓生幾分喜歡。席間,他與大鴻很有談興。保姆將一盤炒肚頭兒端上桌來,織金媽招呼大家趁熱吃。織金爸挾一筷子菜送到嘴邊又放到自己飯碗裡,端起酒杯說:“來,大鴻,泉河我們再乾一杯。”他看泉河遲疑又說:“泉河,你今晚儘管喝。你的老同學老戰友來了,你該好好陪陪。今晚上就是有事兒我也不叫你出車。來,幹了。”
大家乾了杯。織金爸說:“過去總是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評反恢復公職,可現在就是用八擡大轎擡我回去工作我也不願意了。人世滄桑啊,不少時候讓人哭笑不得。從古到今,天下不太平時打來殺去,人頭落地,江山更替,結果都是老百姓苦不堪言。唉,現在世道總算平靜下來,熔劍爲鋤,男耕女織。連我們這些昔日的地富反壞右和牛鬼蛇神,也可以穿上布衣同食人間煙火啦。並且還能夠平等地去做生意,去賺錢。反反覆覆的歷史,能夠奔到這一步難得呀!非常慶幸我一把老骨頭趕上這個遲到的春天。”
韓泉河接過話頭說:“可現在有人說,貧下中農倒了臺,地富反壞找了錢。”織金爸說:“有人發了財,自然有人心理不平衡。國家的政策就是要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嘛。不管是誰找了錢,他都要在中國這塊土地上用,終歸肥的是中國這塊土地,養的是中國這方人。無論在哪個社會,誰有頭腦誰就富有,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兒。偉人的高招妙就妙在‘求是’兩個字兒上,得民心,順民意。‘大躍進’和‘文革’的症核就缺這兩個字兒。若照這樣穩着發展下去,三五十年後的中國,那才真是一個名富其實的東方央央大國。”
大鴻嘆道:“伯伯不愧是五十年代的高才生,這般笑談古今的見地,聽着真讓人欽佩呀。”織金爸哈哈大笑着說:“過獎啦,過獎啦。後生可畏呀,我們這代人只是趕上了一趟末班車,世界掌握在你們這代年青人手裡。”織金媽打斷話頭說:“老頭子,你別隻顧自己高興,這菜都涼了,大家快吃飯吧。”“好好好,大家吃飯。”
晚飯後,韓泉河叫大鴻到他樓上的寢室,織金泡茶擺糖果,忙乎完坐在韓泉河身邊大獻殷情。韓泉河心裡有些不痛快地看看錶說:“織金,
你最愛看的武打電視劇不是到了嗎?你還不下樓去看,我和大鴻好好擺會兒龍門陣。”織金不大情願的笑笑說:“那好,你們慢慢聊。”
織金下樓去了,大鴻說:“泉河,你小子知足吧,攀上金枝玉葉了心裡倒象不在乎。”“大鴻,笑話我吧?別讓她把這個詞兒玷污了。你看看她長得長不象冬瓜短不象葫蘆的,若是去當武大郎的演員根本用不着畫裝。”大鴻笑道:“泉河,你小子說這話真夠損人的。你可不能象張平那樣三心二意的,我看織金的心靈就比你小子美。”
韓泉河遞了煙喝口茶說:“老同學。說實在的,我可沒佔她一點便宜。我們這樁婚姻就象買賣中的公平交換。”“你小子,胡說八道些啥呀?情人眼裡出西施嘛。”“我看,應該把‘西施’兩個字改爲‘鈔票’才恰當。”“泉河,你這話是不是有點離譜了,不會是你自己不情願吧?”“哪裡哪裡。一個巴掌怎麼拍得響。我和她是兩廂情願,各有所圖。她圖我長得比她強幾倍的軀殼,我圖她將擁有的財產。其實,男女之間的愛,如果相互沒有任何所圖,能愛得起來嗎?就算有奇蹟發生,我看也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泉河呀,我的老戰友、老同學,說句不中聽的話,你這樣不是自己在糟蹋自己嗎?難道商品社會真的把一切都商品化了?”韓泉河哈哈大笑罷說:“大鴻,既爲商品世界,除了商品還會什麼?一切都是商品,那最普遍的規則就是‘交換’。自然,愛也是可以交換的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