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漢文悠閒的吸着煙,看着側面的高板凳朝朱莽娃兒歪一下嘴兒,朱莽娃兒把高板凳端過來放在中間,幾把大馬刀強廹楊安邦跪在高板凳上,楊安邦戰戰兢兢地吼道:“混蛋!跪高板凳、背火背兜,那是解放時收拾惡霸地主的呀……老子到底犯了哪條王法?”
張漢文慢騰騰地接上一支菸說:“楊安邦,你沒得健忘症吧?大躍進中你剋扣口糧害死紅忠媽,*過路婦女;大躍進後當生產隊長又多吃多佔,貪污私分糧食等等……還要我提醒你嗎?”“好,老子交代。你張漢文摸着良心說,當時扣紅忠媽的口糧是哪個龜兒子給我出的主意?大躍進伙食團的東西,你暗中吃得少拿得少?村裡餓死了多少人,你家老少爲啥長得白胖胖的?這些年你當生產隊會計,屁股上什麼時候乾淨過的?再說解放清匪反霸,你龜兒子和地主土匪武裝混得還不熱乎?要不是老子放你一馬,你的黃南瓜早啃草去了!”
張漢文惱羞成怒,騰地站起來聲嘶力竭地怒吼:“堅決把他的反革命囂張氣焰打下去!”
朱莽娃兒一腳蹬倒高板凳,楊安邦“撲通”摔在地上一個狗搶屎。拳頭腳頭,亂棍亂棒,鋪天蓋地。讓這個嘴硬的走資派,屈服得連爹孃也喊不出來了。
楊安邦十多歲的大兒子先前尾隨到門外,哭叫着大罵:“朱莽娃兒,你不得好死!”衝進屋撲上去護着父親,一亂棒打在他的左腿上,彷彿聽見“咔喳”一聲響,他慘叫着在地上翻滾。
張漢文叼着煙冷笑着想:“這就叫無毒不丈夫。”
再說先前楊安邦被朱莽娃兒冬秀幺姑一夥押走,他老婆跑到大鴻家哀求楊武登說:“幺爸,你是村支書,無論如何得想法救救他。”楊武登說:“一切權力歸造反派,我這個村支書,象馬路上靠邊兒站的電杆,能頂啥用?”楊大漢兒說:“現在你曉得跑來找幺爸啦?活該!”楊安邦老婆哭泣着反駁:“就怪你妹兒和朱莽娃兒做孽。”楊大漢兒嘆口氣說:“我早就不認她了,你不知道?”熊幺娘說:“楊大漢兒,看你這牛脾氣。楊安邦過去是做了不少過分事,可那不能全怪他。眼前這事兒……大鴻他爸,張漢文真的就一手遮天?”大鴻插話說:“今下午張大林說,他爸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公社汪武裝部長的盒子槍。因爲他們腰桿上吊着的手榴彈,全是學校上體育課用的假玩兒。”楊武登說:“大鴻,你小子盡編聊齋。”“菊香也在場,不信你問她去。”
楊武登沉思一下說:“天黑後,我倒是碰見汪部長到七隊親戚家去了……楊大漢兒,你和我一路去找汪部長。紅忠爸樹林爸,你們竄些人帶上棍棒什麼的,到馬耳朵壪坳口上等我們。”
楊武登他們同汪部長趕到司令部,張漢文見勢不妙,喝令朱莽娃兒一夥住手。
楊安邦和他的大兒子躺在地上血肉模糊。
楊安邦老婆和女兒撲上去,淒厲的哭聲在夜空中傳了很遠。
結果楊安邦被打斷一匹肋骨,他大兒子左腿落得終生殘廢成了跛子。
楊大漢兒這個剛正不阿的漢子,心裡對楊安邦張漢文都憎恨,可看到他們狗咬狗的慘狀並沒有感到幸災樂禍。想着妹妹冬秀幺姑也是幫兇,一種複雜的心情使他痛苦不堪。他感覺楊武登他們沒有危險了,就偷偷從司令部出來想回家,
看見冬秀幺姑正在村小*場上一本正經地教“忠字舞”,連他自己也不知爲什麼,衝上去把冬秀幺姑拽到旁邊說:“你和文雄劃清界線我管不了,可你爲什麼要同張漢文朱莽娃兒這些狐羣狗黨攪合在一起?就算楊安邦是走資派,爲什麼要把他的兒子打成那樣子,你們還有一點兒人性嗎?”“哥,革命就是你死我活的鬥爭,怎麼能心慈手軟?”
楊大漢兒失控地扇她一耳光:“從此以後,你別叫我哥了!”
楊大漢兒怒氣衝衝地走去,冬秀幺姑在心裡說:“又是一個暗藏的反革命!要不是看在你把我拉扯大……”
冬秀幺姑揩揩眼睛,跑回到跳“忠字舞”的隊形中,摸出衣兜兒裡的紅綢帶,說:“大家先跟着我跳一遍……預備……起。”
白: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萬壽無疆,萬壽無疆!
衆人舞着紅綢帶,隨着過門兒翩翩起舞,隊形變換成一個圓圈兒,冬秀幺姑處在圓中心。
唱:敬愛的毛主席,我們心中的紅太陽……千萬顆紅心向着北京,千萬笑臉迎着紅太陽,祝福您毛主席萬壽無疆、萬壽無疆……
楊武登汪部長同衆人把楊安邦父子打救走後,張漢文坐在司令寶座上嘆口氣說:“看來真讓馬總司令說中了, 我們大隊的保皇派勢力了得!大家聽好了,必須把這股保皇派勢力堅決打下去,才能在我們村這個重災區點燃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熊熊烈火。現在我命令,各戰鬥隊馬上回去連夜準備,明天召開大批判會。”
朱莽娃兒離開時,張漢文叫住他:“朱莽娃兒,爲了明天開好大批判會,你出去順便通知副司令,今晚的‘忠字舞’不教了,讓她馬上回司令部。”
朱莽娃兒應聲出去,張漢文興奮地笑一下,摸支菸叼在嘴上點燃。
冬秀幺姑走進司令部,張漢文笑眯眯地從司令寶座前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拍拍肩膀讓她坐下,去給她倒來開水,同她促膝談到深夜。張漢文擡頭望望萬籟俱寂的窗外說:“煤氣燈沒氣了,得打一點。”說着走去打氣,不知怎的煤氣燈卻一下熄滅了。
張漢文故意摸着找火柴,卻將冬秀幺姑一抱摟住。冬秀幺姑掙扎,張漢文說:“你不想爲革命多做貢獻?司令我爲革命日夜*勞回不了家,你慰勞慰勞司令,就是最有力地支持革命造反行動,就是對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最大忠誠。”“司令,這……”“這什麼呀,昨天去公社總司令部開會,馬總司令給我透風,他準備提升我當公社造反戰鬥團的副總司令,我當及就向他推薦你接替我現在的司令。你看司令我對你……”
黑暗中迷茫着“紅色”,地上劇烈地翻滾,滾出夜鳴蟲一般的低呻,一個匍匐人影兒的一弓一伏,連帶着哼哼哈哈的呼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