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在夏收大忙季節放了農忙假。
東方還沒有發白,隊裡起早割麥子的勞動就開始了。明亮的月光下,麥田裡熟透的麥子散發出幽幽的清香。組長楊大漢兒在最前面唰唰唰地開了鐮,於是大家一個接一個緊跟上去。快輪到大鴻時他感覺背後有人拉他一把,回頭看是菊香。菊香湊近他耳邊說:“別慌,等會兒挨着我一起割。”“爲啥?”“別看你這個初中生學習上在人前,幹活可不象耍筆桿子,只要腦子靈就行。你同他們硬拼着幹,不讓‘刀子嘴’的餘五嫂笑掉牙纔怪。”
隊裡把麥收任務分下組,男女老少齊上陣。只要天氣好,每天雞叫頭遍就得起牀下地,一則搶時間,二則便於太陽曬焦麥穗,下午纔好打場。割麥時又都按照不成文的規矩,主要男勞動力割五行,學生婦女割三行。土裡排成大雁似的隊形你追我趕,誰要是掉隊落在後面,誰的臉上不但沒光彩,而且還會招來大嫂子們的嬉笑奚落。
大嫂子們的嬉笑聲一直響着,話題多半是夜裡男人女人們的事兒,但唰唰唰地割麥聲一直唱着主旋律。大鴻一開始就貫滿勁兒,基本上能保持不掉隊。一陣子過去,他開始感到力不從心,眼看後面的餘五嫂就要追上來。他不服氣地將左腿跪在土裡拼着住前趕,餘五嫂的話來了:“大鴻兄弟,握筆桿兒的手逮鐮刀把兒,哪樣舒服呀?”大鴻吱唔一聲,菊香趁着夜色,側身唰唰唰地把大鴻割的兩行麥子割了一段,餘五嫂被甩在後面。餘五嫂笑道:“吔,大鴻兄弟,沒看出來你還是能文能武哩。”大鴻笑道:“五嫂,逮鐮刀把兒比握筆桿兒容易多了。”餘五嫂哈哈大笑說:“大鴻兄弟,你這是想*嫂子揭你的秘底兒吧?我只是怕有個人不高興。”菊香接過話頭:“五嫂,又沒人傷着你,幹嗎要一竹杆打一片人?”“好好好,既然菊香妹子發話,嫂子也就罷了。”
大鴻這才明白菊香的苦心,他想:“菊香聰明伶俐,心眼兒又好,在隊裡的姑娘中方方面面都是數一數二的,要是今後能……”大鴻想着手裡的鐮刀停下來,菊香悄聲問:“大鴻哥,這樣能行嗎?要不我再多割些。”“啊,行了。”
這天吃過晚飯,大鴻到後山包上歇涼,坐在竹蓆上用短笛吹奏山歌《竹林風》:
女:竹林風、竹林風,風吹竹葉兒晃悠悠。早起的老鳥嘰嘰喳喳地罵呀,吵醒窩窩裡甜甜的夢,哥呀哥吔,竹林風起妹妹心裡愁哦,妹妹心裡愁。男:竹林風、竹林風,風吹竹葉兒綠油油,籬笆邊的狗兒汪汪汪地鬧呀。驚飛茅屋中酣酣的情,妹呀妹吔,竹林風起哥哥就得走哦,哥哥就得走。合:竹林風、竹林風,風吹竹葉兒晃悠悠;竹林風、竹林風,風吹竹葉兒綠油油。
蜿轉纏綿的笛聲在靜靜的夜空中飄蕩。菊香躺在院壩裡的竹蓆上歇涼,欣賞着從竹林頭上滑下來的笛聲如癡如醉。興奮與燥動讓她無法再繼續躺着聽下去。看看盲娃兒還睡在並起的三根高板凳上抽旱菸,心裡多希望他很快瞌睡,好讓自己飛到後山包上,無拘無束地依偎在大鴻懷抱裡,聽着這笛聲悠然進入夢鄉。
“雖說我倆青梅竹馬,可不知不覺中,彷彿歲月已經在我倆間割出了一條無形的鴻溝, 並且越來越寬。”
菊香翻身仰臥在竹蓆上,
呆呆望着月亮掠過頭頂,似乎停留在東邊的竹林上蹣跚。她回想着與大鴻在一起的很多往事,心裡甜甜的笑罷又嘆氣,悄聲自言自語:“要是時光一直停留在孩涕時代該多好啊!唉,可惜自己沒福氣同他一起讀完初中。最近不知爲什麼,盲娃兒哥越來越嚴厲地限制我同大鴻來往,只要他知道我和大鴻在一起,我總少不了挨一頓臭罵。大鴻就快初中畢業了,雖他對我還象原來一樣,可同他一談到學習上的事或外面的世界,自己就搭不上嘴。”
菊香兩眼噙着淚側翻過身,聽見盲娃兒呼呼的鼾聲。連忙從竹蓆上爬起來悄悄走出院壩,穿過竹林間的小路,一口氣跑到後山包下,急匆匆地往上爬,不料腳踩着石籽兒一滑呼呼呼的滾下坡去。大鴻一驚問:“誰?”菊香在坡下蹲着身子,聲音顫抖着回答:“我。”大鴻衝下去扶起菊香:“摔着了嗎?”“不要緊,只感覺膝蓋上有些疼。”大鴻蹲下去在菊香膝蓋上揉着說:“還疼嗎?”“心裡不疼了。”“鬼丫頭!”
大鴻攙着她爬上後山包,讓她在竹蓆裡坐下說:“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菊香指着竹蓆子上的短笛說:“它告訴我的。大鴻,你知道嗎?我晚上睡不着覺時,總會想起我倆在一起的情景。”菊香喃喃地說着依偎在大鴻懷裡,此時的夜靜得讓他倆能聽見彼此的心跳。大鴻激動地拿起短笛又吹響《竹林風》笛聲,讓星星聽得直眨眼睛,讓月亮品出了纏綿朦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