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安小六“鏘——”地敲上銅鑼,笑眯眯地道:“今日便到此了,各位客官,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轉頭喚來店小二:“小二,收銅板。”

店小二極是機靈,抄起個圓盤吆喝道:“收銅板咧……”然後穿梭於各客官之間,銅板落入圓盤的聲音甚是清脆,好聽極了。

安小六在一旁看着,滿意地眯起眼睛。

忽然,聽到一道極不協調的聲音,安小六皺起眉頭,只見店小二正爲難地端着圓盤看向她,盤中突出來一塊極不協調的——一錠銀子。

安小六挑了挑眉,向店小二使了個眼色。店小二哆嗦了一下,猶豫着向那位不知情的白衣男子開口:“這位公子有所不知,咱們家安姑娘她,她只收銅板,不收銀子……”

白衣公子不語,視店小二如無物,只直勾勾地盯着安小六,脣畔勾起一抹笑,那叫一個曼妙生花……

莫不是來砸場子的?安小六思量着,不像啊,哪家砸場子弄個美男子來砸的?

安小六施施然走到他面前,心中暗暗嘆:美人兒果然是美人兒,遠看是美人兒,近看還是美人兒……

取出盤中的那錠銀子,丟回給白衣男子,道:“這位公子爺,我只收銅板,不收銀子。”

“哦?”白衣男子接過銀子,面露爲難,脣邊卻笑意不減,“可是在下沒有銅板,只有銀子,這可如何是好?”

安小六隻覺得腦袋裡一陣“轟隆隆——”電閃雷鳴而過,這聲音——

她安小六不怕美男,美男看多了,早就自成了一套免疫系統,即便是乍一看到還會花癡那麼一小下,看多了便也就是那樣了。可是,這聲音——

安小六對好聽的聲音,半點兒抵抗力都沒有……

她暗自壓下心中那股衝上前去抓住對方雙手要求籤名的衝動,不停地告訴自己:淡定,淡定,要留個好印象……

假意輕咳了幾聲,端起架勢,淡淡道:“那——便欠着吧。”

白衣男子似是微微楞了一下,將銀子收好,回:“如此,甚好。”接着又道:“在下有幸今日聽了小六說書,覺得甚是有趣,下回一定還來,到時必多帶些銅板來,雙倍奉上。”

安小六茫然地點點頭,精神恍惚地離開。甚好甚好,小六,他叫她小六……銅板,雙倍奉上……多貼心的人吶……

那聲音……真銷魂……

安小六覺得她今晚可能會做個美妙的春夢,夢裡那個美男子在她耳後輕吹一口氣,然後用他那好聽得讓她想撲上去的聲音低低地喚一聲:“六兒……”

安小六風風火火地去了萬花樓。

她對萬花樓的後院比自家後院還要熟悉些,那九曲十八彎的迴廊就算是再多添上兩個彎兒她都能順溜的不出半刻就繞出來。

熟門熟路地摸去紅霓的房間,捻手捻腳地推門進去,見着牀上一塊隆起,安小六嘿嘿笑了兩聲,轉身將門合上,然後貓腰到牀邊,見牀上的人還是沒有動靜。

安小六疑惑地眨眨眼,三個月不見,紅霓又養回原來好吃懶做的德性了?

於是靈巧地鑽進被窩,摸向那塊隆起下邊兒的身體,一邊捏着嗓子撒嬌道:“紅霓姐姐……太陽曬屁股啦……”

微涼的手觸碰到棉被下的身體,手中□□的觸感讓安小六一驚:紅霓啥時候開始裸睡了?

而牀上的人因爲微涼的手的觸碰,不滿地喑嚀一聲,雙眼眯開一條縫,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黑乎乎的小臉,小臉上鑲着一雙明燦燦的眼睛,現在正呆愣愣地看着自己。

“啊——”

安小六慌忙捂住耳朵,哀怨地看着牀上那人一把扯起被子,將自己團團包裹起來,然後伸出一條玉臂,直直地指着自己,美目圓瞪:“你,你,你……”

紅霓“你”了半天,才發現自己伸出的玉臂上也有不少昨夜的罪證,慌忙將手臂也藏了進來,只冒着個腦袋,嘟囔道:“你怎麼又變黑了……”

安小六渾不在意,撇撇嘴:“又黑了?”煞有其事地趴到紅霓的梳妝檯前對着銅鏡左瞅瞅右看看,眨巴眨巴無辜的大眼睛回她:“我怎麼沒感覺?”

紅霓無奈地看着安小六黑乎乎的小臉,其實安小六不算特別醜,真的,不過就是黑了些,太黑了些,真可惜了那雙靈氣的大眼睛……

“別遮了,你什麼我沒看過的?”安小六瞥了她一眼,然後兀自在梨花木桌前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剛纔從樓裡說完書出來,走得匆忙,都沒來得及喝上口水,如今確是有些感覺到渴了,將杯中的茶一口灌了下去,問:“你怎麼又接客了?”

紅霓一聽這話,瞅瞅自己這時的狀況,裹得跟個球似的,立刻紅了臉。心裡暗暗道:自己這是怎麼了?跟個羞澀的大姑娘似的。對面的是安小六,又不是什麼別人。於是鬆懈了下來,不以爲然地回答道:“出的錢多,我就接了唄。小六,幫我取件衣服出來。”

安小六一頭扎進衣箱裡,紅霓的衣服多得能堆成座小山,掏了半天,掏出件桃紅色散花如意雲煙裙,拎在手裡比了一比:“這件好看,今天就穿這件吧。”

紅霓接過衣服,大大方方地穿上,喚來丫頭服侍着打水,洗漱,準備點心。

安小六看着紅霓一口一口地吃着燕窩,總覺得三個月不見,眼前的人似乎變了許多,變漂亮了,還變奢侈了。燕窩,嘖嘖……安小六不是富貴命,吃不慣這些個珍品,於是只是在一旁抿着茶,一塊接着一塊地啃着點心。

“什麼時候回來的?”紅霓問。

安小六眨眨眼:“就今兒。怎麼樣,我夠朋友吧?一回來就趕過來看你來了!”

“去去去……”紅霓對她這一招邀功撒嬌的本事早就習慣了,“也不知道是誰,一句話沒說就失蹤了三個月,我還以爲你回你之前說的那什麼地方去了呢……”

安小六嘟起嘴,嘆了一口氣:“要真這麼容易回去就好了啊。”

“回不去就乾脆不回去了,嫁不出去姐姐我養着你!”紅霓毫不在意地道,費這麼大的折騰勁還難以回去的地方,不回去也罷。再說了,安小六曾說過,自己雙親早故,也未有婚配,既然如此,還非巴望着要回去做什麼?

安小六將腦袋搖成了撥浪鼓:“不行不行不行,我是一定要回去的。而且,那事情我最近總算是調查處一些眉目了……”

“哦?”紅霓微微蹙眉,放下那碗燕窩,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我總覺得那事兒不簡單,你還是萬事小心一些得好。”

“我知道。”安小六答應着,心裡早就有了眉目。既然守株待兔無用,那她就乾脆來個打草驚蛇,不怕那些人物們不乖乖地爬出來……等事情都查清楚地時候,就是她能回去的時候了。

忽然,安小六腦筋一轉,想到了剛纔的一件事兒,立刻冒起了星星眼。

揪起紅霓的衣袖就開始晃盪:“紅霓紅霓,你知道我今天遇見誰了麼?”

紅霓忙將自己的衣袖從安小六的手中解救出來,轉而將手頭的帕子遞到她手裡,安小六一激動就愛揪東西,且不揪到不成形絕不放手,她只得舍小取大了:“說罷說罷,我聽着呢。”

“今個兒我上臺說書,結果臺下坐了個美男子。當然了,重點不是他長得美,而是——他的聲音,超級好聽,巨好聽,宇宙無敵好聽!”

紅霓習慣性地聽着她不時冒出來的難以理解的詞語,不住地配合着點頭。

“紅霓你知道麼?我來這裡以後還沒有聽過這麼好聽的聲音,簡直就是——撩人!對,就是撩人!涼涼地直接從你心底裡面滲進去,聽得我心都顫了……”安小六努力壓抑着心頭的激動,可在紅霓看來,還是一副瘋瘋癲癲的樣子。

紅霓拖起下巴,懶懶地看她一眼:“才幾天吶,就移情別戀啦?你不要你們家桑楠了?”

桑楠就是安小六的頂頭上司,留雲樓的老闆。另外還有一重身份,那便是安小六的救命恩人。

三年前安小六被師父天機老人潛走去行走江湖鍛鍊鍛鍊,結果不出一個月就收到了師父在京城被砍腦袋的事情。安小六急忙趕着去京城,想着師父照顧自己這麼多年,就算是救不了師父他老人家,去幫忙收個屍總也是應該的。

結果不想,半路上經過一個小村落時,竟遇上了厲害的瘟疫。小村落裡沒什麼厲害的大夫,一場瘟疫勢頭洶涌,不出半月,村民們便陸陸續續地死了個七七八八。安小六窩在一間小草屋裡瑟瑟發抖地想着,自己大概也挨不過幾日了罷。

這時,草屋的門被推開,走進來一名青衣男子,見到她,冰冷的臉上露出些許異色,開口便是一句:“沒想到還有沒死的。”然後卻動作輕柔將蜷在地上灰頭土臉的安小六抱了起來,那時候安小六心裡想的只有一句話:有些人外表看起來冷冰冰的,可懷抱卻暖和得緊。

桑楠便是這樣的人。

安小六本以爲這人也許是個大夫什麼的,結果竟是個商人。

桑楠將她帶回了剛剛裝修好的留雲樓,對她說:“我叫桑楠。是這留雲樓的主人。今後,你就留在這裡吧。”

安小六難得乖巧地點點頭,向桑楠粲然一笑,道:“我叫安小六。”

就這樣,安小六在這揚州城裡落了腳。

揚州城裡繁華極了,高明的大夫一抓一大把。桑楠請了兩個大夫,用了不出十天的功夫,就把安小六給治好了。

安小六說:“我不能白白吃你的用你的住你的。”

桑楠點點頭,問:“那你會什麼?”

安小六說:“我會說書。”

桑楠又點點頭。於是,留雲樓裡多了個三人合抱的圓臺子。

從此,桑楠就被安小六封爲了天下第一的好男人,兼之天下第二的好人。這天下第一的好人,自然是安小六自己。

於是,紅霓這話一出,讓安小六有些心虛,摸了摸鼻子,悶悶地道:“我不過是誇獎一下他的聲音而已,桑楠豈是一般人能替代得了的……”

是了,桑楠豈是一般人能替代得了的?

安小六真正無法抵抗的,不過是別人的溫暖而已,僅僅是溫暖而已。

對紅霓是如此,桑楠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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