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信回來的時候帶着的是妻子兒女,離開的時候帶的卻是兩個綺年玉貌的美嬌娘。
望着眼神中有一種鬱郁之色的大伯父張信登上馬車,再看看把手中帕子幾乎揉得一團糟的大伯母馮氏,還有臉色鬱悶的張晴張糾姊弟,張越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人生和仕途的莫測。
按照杜先生的話來說,以工部右侍郎的身份到浙江去治理海塘,實在不是什麼好差事,畢竟誰也不能禁絕下頭人在這種事情上撈銀子,稍有不慎自己也會被拖下水。而且,他自己也很有些想不明白,這下去公幹不能帶家眷卻可以帶侍妾,這究竟是哪門子規矩?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斜睨了一眼旁邊的父親張倬。和大伯父那邊對待新寵的如膠似漆相比,他的老爹就有節制得多。
按照半個月裡他掐着手指頭計算的結果,張倬總共只在那兩個新姨娘的房中歇了四個晚上——而且不是五五分成而是此多彼少,很有些製造內部矛盾的意思——更多時候,他都是看到自己的父母在沒外人的時候猶如少年夫妻似的打情罵俏,母親嬌嗔的風采固然很讓人咂舌,但父親的小意溫存則更是讓他歎爲觀止。
張信走了,卻留下了妻子和一對兒女,於是乎,張家大宅內一下子聚齊了三位媳婦。儘管以往都是二太太東方氏管家,但現如今作爲長房長媳的大太太馮氏在,下人們中間便漸漸地議論開了。
以往東方氏底下最得用的幾個人固然是心中惴惴,成天往二房的北院裡頭鑽,期望能打聽到最可靠的消息。不得志的那一批卻是往住着長房一家人的東院裡跑,企盼着能巴結上這位極有可能管家的大太太。惟有西院照舊是清清靜靜,就連只串門的蒼蠅都很少見。
杜先生如今不再是族學的塾師,張越也不想和那些頑劣的學童再有什麼交集,索性就由父親爲杜先生搬遷了新居,自己日日去那邊上課,再也不曾去過族學。他清晨起牀隨來自英國公府的家將彭十三練習武藝強身健體,吃過早飯則是去杜先生那裡上課,晚上回來則是背誦複習課業。閒暇時候教秋痕認字練字,陪着父母閒話聊天,日子過得緊張卻愜意。
這天晚上,他正在手把手地教秋痕寫字,卻聽到門簾一陣響動,不由得轉過了頭。見是張晴笑吟吟地走了進來,他連忙丟下筆迎了上去。
“大姐怎麼來了?”
“剛剛在祖母那兒說話,我聽說你自個在房裡讀書,所以就過來看看,卻原來不是溫故而知新,而是在紅袖添香!”
張晴一邊說一邊朝秋痕面上打量了一眼,見她臊得臉色通紅,那眼睛連擡都不敢擡,一副訥訥不敢言的老實人模樣,她心中不禁納罕。走到書桌旁邊,看見那上頭赫然是好些字紙,她便一張張挪開來瞧了,這才發覺其中赫然是兩種筆跡。
“三弟是在教她寫字?”
張越笑着點了點頭,見張晴露出了極其詫異的表情,他便撓了撓頭道:“秋痕在我身邊很多年了,我不奢求她能詩會畫,我只是希望她能讀會寫,以後也能多幫幫我。再說了,把自己所學的東西教給別人,不是很大的樂趣麼?”
他這番話一說,秋痕固然是滿面歡喜,張晴也是心中一動,但緊跟着便想起了今天在正房的時候遇見的琥珀,那赫然是一個性情品格極好的丫頭,於是便又取笑道:“三弟果然是和別人不同。不過,我記得你房裡頭的琥珀原本就通文墨,你不好好費心調教她,卻願意從頭教秋痕?”
“秋痕跟了我那麼多年,我總不能因爲琥珀好就把她丟在一邊。”張越一面說一面指着椅子上半舊不新的青緞靠背坐褥,笑嘻嘻地說,“就好比這坐褥,看着固然是舊了不顯眼,卻勝在舒適,人總是有感情的,這新的即便再華麗再漂亮,也不能喜新厭舊對不對?”
“你呀,又會說話,而且又念情,跟你的丫頭真是有福氣!”
張晴擺出姐姐的架勢在張越的腦袋上輕輕一拍,隨即衝秋痕又瞅了一眼,不覺搖了搖頭:“真希望我家小四有三弟你那麼好的性子……他就是一味喜新厭舊,小小年紀身邊的大丫頭也不知道換了幾撥,只知道挑最好的,容不得別人的錯處。這一次新來的芳草和藥香一到,他就把早先的兩個都丟到了旁邊,就是我也替那兩個丫頭可惜,唉!”
那個自小就被慣壞的小傢伙怎會懂得珍惜?
張越在心裡冷笑了一聲,忽然瞥見那門簾下頭露出了一雙繡鞋,彷彿是有人站在那裡。他眉頭微皺,旋即不動聲色地站起身來又和張晴閒話了幾句,他冷不丁掀開了那簾子,結果卻看見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影。
“娘?您什麼時候回來的?”
孫氏狠狠瞪了張越一眼,這才跨進門來。見張晴上來見禮,她連忙攔了,又拉着她的手笑道:“我就是在你後頭出的正房,原想瞧瞧你三弟是不是在家裡頭偷懶,沒料想你居然來看你三弟了。晴兒,告訴三嬸,你剛剛進來的時候,你三弟在幹什麼?”
張晴得意地瞥了瞥張越,見他用無辜的眼神拼命給自己打眼色,這才笑道:“三弟素來都是最用功的,當然不會偷懶,三嬸可不要錯怪他了。三嬸,不是我誇他,兄弟幾個裡頭,就屬三弟最用功,脾氣性格又好,三嬸真是好福氣。”
本就是隨口一說,卻得了這樣的讚語,孫氏自是高興得很,愈發覺得這個侄女討人喜歡。又說了一會話,她便親自將張晴送出了門去。等回過身進房之後,她卻看到張越正在那裡規規矩矩地讀書寫字。明知道那其中有裝樣子的成分,可一想到丈夫說上次見到杜先生時,那一位對兒子的評價很不錯,她僅有的一丁點惱火也煙消雲散了。
就在她打量着老老實實伺候在一邊的秋痕時,忽然聽見外頭一陣響動,轉頭去瞧時,卻只見丈夫張倬風風火火地進了門,那臉上滿是油汗灰塵,外頭的衣服也髒得不成了樣子。
“老爺,你這一身是怎麼回事,難道是摔着了?”
此時此刻,張越也站起身來乖巧地行禮。瞧見父親這彷彿是從泥堆裡頭滾了一圈的光景,他也不禁覺得有些奇怪。
“別提了,我剛剛打黃河邊上回來!”張倬見一個小丫頭端着水進來,便先洗了洗手,又接過熱毛巾匆匆忙忙擦了一把臉,這才氣急敗壞地說,“前頭連下了十幾天雨,雖然這兩日天陰着,但這上游卻一直在下雨。我剛剛去見了老太太,說是提早往城外地勢高的田莊挪一挪,結果她竟嘮叨什麼大相國寺的高僧,說是今年決計不會發大水!”
說到這裡,張倬憤憤然地一拳打在門框上,卻把那正忙着給他脫衣服的丫頭給唬了一跳。
“老太太也不想一想,要是佛祖真的有用,大相國寺又怎麼會三番四次地被水淹了!”
眼看母親拉着父親到了外間商議,張越頓時再也沒了看書寫字的興致。他雖然並不是全知全能的穿越人士,但仍是隱約記得黃河每次發大水都是澤國千里的可怕情形。這開封城就在黃河邊上,萬一出事,那結局真是用腳趾頭都能想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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