吮飯後親自送了沒吃什麼卻心滿意足的顧氏回去。又坐在
陪着絮絮叨叨的老人家說了許久的話。直到月上中天,張越方纔告退出來,沿着那條彎彎曲曲的夾道往回走。
他所住的西院就在父母的院子隔壁,如今雙親都在南京。那處院子只住着紅鸞母子。而在這前頭,他得先經過二房長輩的小院。張攸遠在交趾。東方氏如今閉門不出。也同樣是冷冷清清。因此,這條夾道入夜之後便越發寂寥,只有偶爾傳來的幾聲蟲鳴方纔爲這裡帶來了幾絲活氣。在燈籠的微光下。人影映照在旁邊的青磚牆上。愈發拉得狹長了。
今晚只有秋痕跟着他來送顧氏,剛剛離開北院大上房的時候,原本有兩個老婆子要打燈籠相送,張越只想靜靜走一回,於是便拒絕了。
這會兒。秋痕親自在前頭提着燈籠,路過那兩扇緊閉的院門時,她忽然停住了步子。轉身低聲說道:“少爺,幾個月前,方姨娘產下了一個男孩張越回來這麼久,外頭亂七八糟的事情不斷,家裡還有病情不穩的祖母和身懷六甲的妻子,因此除了兄弟幾個聚了聚說話,其他的事情壓根沒顧得上。這時候聽見這話,他不由得愣了一愣,隨即皺眉問道:
xx男孩?我怎麼沒聽說?”
“方姨娘坐完了月子之後便吵着要孩子,後來別說讓丫頭僕婦照料。就是早就預備好的乳孃也給她趕走了。現如今孩子的一切起居都是她親自管着,其他事什麼都不顧。就是老太太也沒見過孩子。老太太后來說。冉着她去。一應東西不許少。只要以後別出亂子就好。
秋痕說着說着便打了個寒噤,旋即低聲說,“少爺,家裡人都說她瘋了。滿月的時候原本是要操辦的。可她硬是不肯。就是大夥兒送的禮她也全都扔了。可是。我有一回經過後窗的時候。隱隱聽到了一個哭聲。而且還隱隱約約聽到她??,,說自己後悔了後悔了,”
望着那死氣沉沉的院子。張越不由得嘆了一口氣。不知道方水心是在後悔當初不該一味由着性子,嫁給一個已經有家室的男人;還是後悔不該貿貿然離家出走,然後卻又回到了這深宅大院;抑或是後悔不該受人挑唆,惹出了後頭的事情。儘管他對方水心沒有多少印象了但想來當初那也該是個熱情似火的擺夷少女,如今卻成了躲在屋子裡的一“走吧,秋痕看到秋痕仍然站在院門處。那目光彷彿要在結實的木門上鑽出兩個洞來。張越便走上前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又望着那門若有所思地說:“如今她有了孩子,也就是有了希望。總比前頭那樣渾渾噩噩的強。人的路都是自己選的。她原就是無拘無束長大的,行止全由本心。如今恐怕也不想要別人可憐原本正在發怔的秋痕聽到張越這話,面上不禁一怔。隨即便重重點了點頭。低頭看了看張越拉着自己的手。她不禁露出了歡喜的笑容。
隨即提着那燈籠轉過了身子。又擡頭欣喜地望了望天上皎潔的明月。
聽人說。西南的土司千金便彷彿這邊權貴人家的小姐一樣金貴。
方水心也曾經是衆星拱月的金枝玉葉。如今的日子便好似從雲端到了泥裡。所以會後悔。可是她不一樣。她只求她的少爺心裡頭有她,只求她能夠一輩子安安樂樂地跟着他看着他。那便是她最大的幸福。
路過紅鸞母子的院子之後。就到了西院。秋痕高哥打起燈籠照着張越進門。直到把人送進正屋。她安纔到東廂房去瞧了瞧。見小靜官已經睡熟了。乳孃正在旁邊守着。她就躡手躡腳退了出來,徑集到西廂房中鋪牀。這次打從張越從北邊回來。就一直都是住在這裡。
她鋪完牀就匆匆到小廚房依水。見水還沒開,她便索性站在那裡和小丫頭閒磕牙好一會,最後才提着茶壺回到了屋子,又是沏茶又是灌湯婆子暖牀。忙忙碌碌一刻也不的閒。可即便如此,她的心裡卻歡喜得很。到最後竟是輕輕哼唱起了歌兒,只是嘟螂囔囔聽不分明。
在唱什麼呢?”
才放下那紗簾子。她就感到背後忽然有人按住了自己的肩。剎那的驚慌過後,她想起這聲音分明是張越,身子頓時僵住了。她也不敢回頭。就站在那裡低頭說道:“是少爺當初教我的那些唐詩,我隨便編了些曲調,沒事的時候唱着玩的,這樣就不會記不住了“都有些什麼詩,唱給我聽聽。”
背對着張越的秋痕已經是雙頰緋紅,眼睛望了望高高的房頂。地方纔輕輕唱了起來:x“兩隻黃鵝鳴翠柳,一行白驁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小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首首琅琅上口的唐詩配上簡單的曲調。張越聽在耳中就覺着有一種不同尋常的意味。想到小時候自己手把手教秋痕寫字,沒事的時候便翻出那些唐詩一首首教給她背,又教她抄寫下來。她每每嚷嚷太麻煩背不出來,但漸漸的,他就發現她竟是慢慢記下了好些。那時候還洋洋得意。以爲是自己教的好。誰曾想。她竟是用了這樣的法子死記硬背。
“那你還記得我教你背了多少首?”
“當然記得。一共三百六十二首,少爺那時候一天教一首,差一點點就一整年了。後來您就改教其他的,有宋詞,還有漢賦,可我覺着還是唐詩最好聽秋痕一面說,一面想起了當初的情景。那時候她認字還不全,張越教了自己幾遍就去上學了。她只好拉着琥珀讓她再給自己解釋裡頭的意思。每一首詩的每一個字,她都用筆瞧了水在青磚地上寫過無數次。就是爲了他回來的時候博得那一笑一讚。如今她雖說仍然沒什麼大見識,一手字比起靈犀琥珀都差遠了,但她至少不再是那行小目不識丁的小丫頭。
,當初我教你的時候。你環只吾那麼一丁點高小得很小你可還記得,那時候你就是愛說話的性子。可在別人面前卻總是端着老實謹慎的模樣xx少爺”。雖說秋痕此時心裡正甜蜜。可聽到張越這戲德的口氣,她忍不住狠狠跺了多角,隨即便旋風似的轉過了身子,滿臉不痛快地說。“什麼小得很,少爺你那時候不是比我更小麼?再說了,還不是少爺你教我的
在自己屋子裡說什麼都不打緊。到外頭說一句話得想三鬧得我一出去就不敢說話“原來這還是我害的?”
張越忍不住笑了起來。那會兒網網來到這個世上,雖說入鄉隨俗很快接受了這個現實,但唯恐自己露出什麼馬腳,所以一有空就從秋痕口中套話。那時候他也不是沒打過把這個照顧了xx自己”多年的丫頭弄走的主意,但是,當他掏空了秋痕知道的那些消息之後,卻漸漸打消了原本的想法。開朗活潑的她什麼都聽他的。脾氣又好,他何必多此一舉?
此時,看到她的臉上紅撲撲的。他便不再逗她,洗過腳之後便上了早就捂暖的牀,卻是斜倚着靠枕半坐着。北邊的秋天晝夜溫差極大。這會兒甚至能聽到外頭的呼呼風聲。這套間只有通向外屋的一扇門。門前垂着厚厚的簾子,倒是溫暖得很。
將銅盆交給外叉等候的水晶。秋痕便反身進屋,見張越還坐着。連忙走上前去。正要催着他睡下,卻不防他拉住了自己的手。雖說之前已經定了名份,老太太在英國公夫人面前也親口認了此事,但畢竟最後一層窗戶紙尚未捅破。這時候,她頓時有些不自然,猶疑了片刻。這才脫鞋子坐了上去。先頭灌的兩個湯婆子早就把被子捂得滾燙滾燙,此時她和張越又坐得近,身上不禁更是燥熱難當。當面頰落下輕輕一吻的時候。她已經是覺着渾身如火燒一般。甚至沒察覺到帳鉤上掛的那青紗帳子什麼時候落了下來。
次日,張家大院照例天不亮就忙碌了起來。西院的幾個小丫頭都是顧氏命靈犀一個個仔細挑的。平日雖有頑皮嘴碎的時候,這時候卻全都一個賽一個地乖覺。水晶昨夜進屋子收拾過一回,眼下又手腳麻利地給張越換上了衣服。等到把人送出了門,她立刻一溜煙回到了裡屋。見秋痕正咬着嘴脣自己穿衣裳。她少不得上前幫忙,又笑眯眯擠了擠眼睛。
顧氏昨天在張越那裡吃了晚飯,又鬧騰了不少時候,回來之後只顧着說話。卻睡晚了,因此這天早上就有些懶懶的。
只不過,她畢竟是養就了一絲不芶的性子,因此不想因病廢了作息的時辰,於是仍然勉力起了牀。雖說晨昏定省,但張越一大早急急忙忙上朝去了。早上問安時他尚未起身。這會兒只有張信領着其他晚輩一起來。等到衆人紛紛出門。她就留了張趟張普兄妹一塊吃早飯,等到西院使人來報信。地方纔知道了昨晚的事。
“把這事情和超哥媳婦說一聲,她如今管着家,先頭既然已經定了。如今這人和物事上頭讓她忖度着添加就走了吩咐了此事,她便想起張越提到他在此次迎駕的行列之中,心要忍不住生出了一絲擔憂。有了上回的教刮,此次迎駕必定是不會遲的,可誰知道天子之前巴巴派了張越回來。等御駕回京會不會立刻發作。
若是隻發落幾個文官還不打緊。怕就怕天子雷霆,若是真妾天,不知道家裡會怎樣。就在這時候,她忽地聽到門簾挑動的聲音,扭頭一瞧便發現是白芳。
“老太太,剛網英國公府派人傳來了消息,英國公已經回來了!”
張輔回來了!
再次確定了這個消息,顧氏終於感到整個人一鬆。雖說張家的第一代爵位來自榮國公張玉,但真正的興旺卻是靠着張輔一次次的戰功,她最擔心的就是年富力強的他有什麼萬一。如今終於可以放心了。這次平定塞外應該能過幾年安生日子,王夫人也不用成天提心吊膽。憑張輔這年紀,只要再活二三十年,再多添幾個子嗣,那邊府上的承繼就不再,是問題。
該做的該辦的都已經完了,至少,哪怕老天爺就此收了她,她也沒什麼潰憾了傍晚,才網到家的張輔親自過來這邊府上向顧氏問安。他是習慣了兵馬勞頓的人,雖說此次出征將近半年極爲操勞,但精神卻很是健旺。
因此,聽顧氏嘮嘮叨叨,他只是一味微笑着。一一勸慰了,等用過晚飯後看着人睡下。他這才預備回去。他一向不芶言笑,這家裡的晚輩也多半怕他。因此這會兒留在門口等他的就只有張信。
“幸好你來了。母親一時之間忘了越哥兒,否則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向她說張信頓了一頓。隨即解釋道。“他原定是三日後出發,但今天彷彿得到急召,所以只送了個口信回家裡。什麼準備都來不及就急急忙忙趕往雲州了。我還聽說明天將有一撥重臣啓程往雲州送平胡表,其中有駙馬都尉沐所、趙王府長史趙李通,還有禮部侍郎郭敦“這事情我知道張輔皺了皺眉,卻並不感到意外,當即輕輕頜首道。“這一次我從徵雖說小有功勞。但也沒什麼可賞的。隨軍後運的神策衛出了些岔子。二弟恐怕要吃掛落,大約也就是功過相抵罷了。他畢竟職位不顯。再加上皇上念在他出身張氏。不會苛責了他,但別人就沒那麼好運了。泰寧侯陳瑜這一次坐軍糧失期,結局堪憂。”
“泰寧侯?。張信聞言頓時吃驚不小。“前頭已故靖國公又是營建北京,又是掌行在後府,極受寵幸,如今這位泰寧侯好歹也是靖國公長子。怎麼會”
“皇上正惱怒的時候,他的錯處偏犯在明處,最少也是下獄待罪。
若再嚴厲一些,恐怕免不了黜落。只不過,這爵個是先頭靖國公沙場上搏下的,應該不至於有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