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犀和秋痕雙雙求到了一支籤語吉利的中上籤,全都是異常歡喜。而同行的李夫人喻夫人求着了中中籤,雖有些遺憾,但籤語總算還算稱心。孫氏倒是嗔着杜綰和琥珀一塊求一求,兩人卻全都搖頭推脫。於是,張悼只露了一面便不知道上哪兒去了,她自然是盯上了自個。認爲一向“多災多難”的張越。
拗不過母親,張越只得上前搖動起了籤筒,心裡默默禱祝了兩句。不多時,一支竹籤就撲通一聲從籤筒掉在了地上。還不等他彎腰,一旁的孫,氏就親自上前拾了,又掣在手中眯着眼睛仔細瞧看,口中低聲念道:“第二十籤,蘇武援官典屬國,上上。”
孫氏一看到上上這兩個字,登時大喜。一旁的廣能少不得逢迎了兩句。又示意小沙彌去取籤語。很快,那小沙彌就捧了一張紙條過來,孫氏連忙示意杜綰取了,又讓她讀來聽聽。
“當春久雨喜初晴,玉兔金烏漸漸明。舊事已成新事遂,看看一跳入蓬瀛。”
杜綰剛纔讀完,一旁的解籤僧人便笑容可掬地說:“恭喜方伯大人。這久雨初晴之兆乃是大大的吉兆。主萬事皆可成!無論方伯大人面前有何疑難,都不過是尺許溝渠。可一躍而過。而做成此事之後,日後更是大道坦蕩,再無困窘!”
反反覆覆看着這四句籤語,張越也不禁欣喜這寥寥數語確確實實正中心坎,臉上自然而然露出了笑容。一旁的李夫人喻夫人各自瞧着手中替夫婿求的前程籤,看張越時不禁異常眼熱,少不得奉承恭維了一番。等到出了草堂。衆人一一在香火簿上寫下了一筆,那廣能在旁邊斜眼一看,雖遺憾天王殿前的猛聯仍是沒有着落,可三司衙門的這三筆香火錢卻讓他很是覺得面上風光。
離開光孝寺時,才過了四十大壽的李夫人段氏又衝着孫氏和杜綰千恩萬謝:“我家老爺說了,若不是張大人提醒點明,他這次就得鑄成大錯!這大恩就是說一千道一萬也沒法謝,所以他只有一句話,那就是隻要他在廣東一日,便聽張大人的一日!”
“夫人言重了,什麼聽不聽的。他還年輕,自然需要人幫襯。”孫氏雖說心裡極其高興,但謙遜話她自然不會忘了,“夫人若是閒了,儘管來官癬坐坐,大夥兒都有個伴!”
當初四十大壽的時候,段氏自忖品級最高,對孫氏這樣母以子貴的誥命並不在意,可如今丈夫險些就到了黴,又是對她千叮嚀萬囑咐,此刻孫氏就算不說,她也想自個兒貼上去,因此聽聞這話自是夫喜:“那真是求之不得!嬸子畢竟是一直呆在大地方,見多識廣的人,以後還請多多提點我。”
她說着又對杜綰笑道:“妹妹也不妨多到我那兒坐坐,雖說都是和我一樣的粗人,但咱們這些粗人沒那麼多心眼彎彎繞繞,解悶卻是最好的!”
之前一直都是夫人少夫人那般叫着,此時突然就冒出了嬸子妹妹這樣的稱呼來,杜綰忍不住瞥了孫氏一眼。見婆婆的嘴角彷彿有些抽搐,她便強忍笑意答應了下來。瞧見這位此前眼睛長在頭頂上的貴婦竟是又轉身過去和靈犀秋痕琥珀說話。她便輕輕挽住了孫氏的胳膊,一面將其扶上馬車,一面低聲笑道:“娘,您如今可多了一個侄女輩的二品誥命夫人。 ”
“這都是什麼事,我有這麼老?”孫氏如今四十有五,因保養得宜。瞧着還年輕得很,於是這會兒聽了杜綰的玩笑話,她更是忍不住嘀咕道,“哪有這樣亂認輩分的!”
張悼不想和這些貴婦人照面。早一步就上了車,剛剛那番話恰是聽得清清楚楚。此時扶着妻子在車廂中坐好,他忍不住笑道:“以後越兒官越做越大,你的輩分也少不得越來越高。李夫人若是叫你姐姐。便是以他的長輩自居了。換成以前自然是無妨,可如今李都帥還需要越兒替他多說幾句好話,哪裡還能如此拿大?”
見孫氏嘆了一口氣,臉上卻滿是欣悅的笑意,杜綰哪裡不知道她其實是高興的,忙放下了車簾。這時候,卻是喻夫人又親自上前道別,她只得耐着性子陪說話,而這位比段氏年紀更大的貴婦拉着她卻是好一通感慨,字裡行間不脫官府衙門之間的事,她一律裝着聽不懂矇混了過去。等到都司和集司那兩路人走了。她總算長長舒了一口氣,見靈犀和秋痕先後上了最後那一輛特製的馬車,她這才和琥珀一塊登車,一上去就看到了張越促狹的笑臉。
“這一回你和娘可是都長輩分了!李龍家裡的長子已經快三十了,到時候得叫你一聲嬸子,得叫娘一聲奶奶!”見杜綰狠狠地瞪他,琥珀也在旁邊掩嘴偷笑,他這才舉手笑道,“好了好了,這是別人硬認的親戚,不關咱們的事,但有一樁我卻得知會你一聲。
綰妹,從今天開始,我多了兩個學生,你可就是正牌子師孃了。”
師孃這個稱呼讓杜綰一下子想起了母親裘氏,不由得恍惚了一陣子。旋即立刻驚醒了過來,皺了皺眉問道:“你說的是李國修和苗一祥?你一直都在栽培提點他們,其實早就算是半個學生了,可如今定下師生名分,別人不但會說你好爲人師,他們也會被人笑話。”
“笑話就笑話好了,他們倆要是沒這點 決心,也不會開這個口。多兩個學生,日後就能多兩個幫手。對了”張越頓了一頓,忽然看着杜綰問道,“這幾個月,彷彿只收到過先生的一封信?”
杜綰早就習慣了張越時而岳父時而先生的稱呼,此時也懶得再取笑他。便點點頭道:“確實只有一封。那次爹爹就說了,廣東路途太遙遠。驛傳送信不便,若沒有什麼大事。他就不寫信了。如今他是閣臣,你是封疆大吏,畢竟不再是單純的師生翁婿。”
“唉,反而是楊閣老和兩位沈先生的信還多些,真不知道如今先生過得如何,世節那傢伙也是可惡,寫信時只炫耀他和小五的那點趣事,大老遠送信盡說這些!”
張越來廣東上任不過半年,楊士奇前後寫過好幾封信,都是作爲長輩的教誨,幕中情形往往只是畫龍點睛題上那麼一筆。而沈度沈粲二人的信則是和他探討書法之道,末尾總少不了詩詞唱和。除此之外,就是北京的萬世節顧彬,南京的孫翰,調任泰州府的夏吉送北…不。朝堂事務家長裡短,看信如見人。倒是解了舉家在炸。珊暴。
如今連生連虎在京,張越身邊雖也有兩個家中的世僕充當書童,但終究跟的時間太短,往來書信等等都是琥珀分揀,杜綰存管。而若是京城那些相熟的同僚來信,他也不及一一回信,往往只是口授個大概。方敬三人代爲回覆。這會兒說起這個,琥珀遲疑片刻就提了一句:“少爺,這次您到廣東,別人都寫過信來,可房家少爺彷彿沒什麼音信。”
說起房陵,張越的臉頓時陰了。他雖說人緣不錯,但真正相知的朋友其實就這麼幾個”這其中,房陵的境遇最是起伏多變。勳貴子弟進錦衣衛的不計其數,大伯父張信和三堂叔張覲。如今也還掛着錦衣衛的軍職,但並不管偵緝事,可房陵卻是兼管着北鎮撫司的錦衣衛指揮同知。想當初袁方和他們父子往來便是和做賊似的,房陵又怎麼可能再對他如從前一樣?
於是,他只得嘆了口氣說:“往事不可追,他也有他的難處。”
張越在布政司衙門的大門前下車。目送着家眷的馬車繞道後頭官癬。這纔打算進門。還沒踏進門檻,就有差役報說張謙剛剛已經打發人來請過他。於是,他連忙吩咐午堂的事暫時請項少淵料理,匆匆趕往了藥洲武安街的市舶公館。
一見到人,他還不及寒暄,張謙就直截了當地說:“東廠那邊讓人快馬送來了消息,因錦衣衛已經把事情始末報了上去,再加上你又搜到了徐家那兒的要緊東西,據說貴州和雲南的監察御史紛紛告了顧興祖的狀。所以皇上大爲震怒,此前剛剛下令派人來廣州徹查此事。一個是都察院都御史顧佐竭力推薦的監察御史于謙,另一個就是太后欽點的指揮同知房陵。照我得到消息的日子算。他們倆這兩三日就能到。不單單是他們,安遠侯柳升親自下來,這廣西的兵由他暫領。”
之前琥珀才提到房陵,這會兒就再次聽到了這個名字,張越不禁愣了一愣,等聽到又派了安遠侯柳升去接替顧興祖掌兵,張越立時明白到時候顧興祖還得到廣州來。
“看來,顧興祖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要是他沒有派人去瓊州府,只不過和咱們耗時間打擂臺也就罷了,偏生他竟然孤注一擲,硬生生把事情鬧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我給過他機會,偏生他問慢自用非得分出個勝負死活來,那就怪不得別人了!”
張謙在宮裡不輕易和人結怨。人人都當他是老好人,誰知道一出來便撞上了這麼一件勾當,撞上了這麼一個人,自個心裡也覺得鬱悶,冷哼一聲便擺擺手說:“反正來人還得等兩天,先說瓊州府的事。吉祥,張大人已經來了,你還不趕緊出來?”
隨着這一聲喚,張越就只見一旁的青綠色縐紗簾子微微一動,一個人影敏捷地閃了出來,深深彎下腰去行禮,正是曹吉祥。見他腳上的鞋子和褲腿仍然沾着星星泥點,一副風塵僕僕的模樣,唯有臉彷彿是擦過,但瞧着比之前黑了瘦了,他便溫言說:“這次辛苦你了。”
這辛苦兩個字之前張謙也已經說過一次,相同的語調相同的表情,曹吉祥不禁越發覺得受寵若驚,連忙說:“小的只是遵令辦事,不敢鞠躬。若不是大人正好派了張大哥到那兒公幹,他又去請來了丘家的不少家丁幫忙,也拿不下顧家那十幾個親兵。”
知道張越此前只是從自己這兒的知了瓊州府的一些消息,但畢竟不夠詳盡,張謙便示意曹吉祥坐下,讓他把抵達瓊州府之後的一應情形如實道來。儘管此前剛剛對張謙一五一十稟報了一次,這會兒連日趕路的疲倦仍是一陣陣發作上來,但曹吉祥還是提起了精神,一面喝着幾乎比藥還苦的濃茶,一面分說着抵達瓊州府後的每一件事每一個細節,就差連每個人說的每句話都複述了一遍。
等到他沒有絲毫遺漏地把所有一切講究,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了。
見曹吉祥眼圈發青滿臉疲憊。張越該知道的也已經都知道了,張謙少不得又勉勵嘉獎了幾句,然後打發了他去休息。等到人一走,他就對張越說道:“沒想到臨走前隨手接了王謹送來的這麼一個人,到頭來作用卻是不你聽聽他說的,要不是他機警,調來了二十幾個巡檢司最善射的弓兵,就算能留得下那些人。丘家僅存的那一點家丁必然是損失殆盡,到了那時候,你我都不好向英國公交待。是個人才,以後倒是可以多培養培養。”
培養曹吉祥?這個大明歷史上唯一真正謀過反想當皇帝的太監?
張越越想越覺得荒謬二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意,但隨即就把此事略過了。無論是英雄還是奸雄。需要的都是時勢,若時和勢都不具備。那麼什麼野心抱負都無從談起。自忖和顧興祖相關的每一個環聳都已經仔細考慮周詳,他便輕輕拍了拍旁邊的扶手。
“瓊州府那邊雖說暫時安定了,但後患恐怕不欽差來了之後怕是還得要去一趟。接下來的事情便是等待欽差,不過也不用幹等着。官牙行的章程之前已經送上來了。也就是說,碼頭上估值抽分課稅應該能逐步上正軌。所以,在等待的這幾天,海商的引憑勘合該是時候發下去了,就請張公公主持。和當初寧波市舶司一樣,一共二十張。朝中夏尚書不是在設鈔關平抑鈔值嗎?這次正好,讓想要引憑的商人每人交押金三千貫鈔,然後競價角逐。對了,寶船有什麼消息?”
張謙這纔想起了另一件大事,立時笑了起來:“我差點忘了告訴你。寶船已經過了山東,正在往劉家港,只要稍稍休整幾天就能南下。如今海風正好,如果一切順利,一個月之後就能停在廣州港。只不過,咱們的碼頭雖說已經重新修過,但要停這麼多艘船還是勉強,只能讓他們一撥撥進港裝運了。他們這一次出使自本可謂是收穫頗豐,日本不但一下子烹死,了二十四名僂寇,而且已經就之前不納使節一事上表請罪,還開了口岸通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