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先頭的戒嚴令已經取消多日,但歸德門的守兵還是比從前增加了一倍,進出百姓都需嚴格盤查。從前拖沓懶散的兵卒們一個個裝束了整齊,平日那些揩油盤錄之類的舉動全都沒了,於走進慣了城的人們不禁心裡犯嘀咕,都想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這一日忙碌到了日上三竿,眼見進城出城的人漸漸少了,軍士們才散了開來,揉着胳膊到了蔭涼地休息,三三兩兩小聲議論着這幾天上司的嚴令。有消息靈通的少不得扯到前些天鎮遠侯大老遠跑來的那一遭,神神秘秘地說瓊州府黎人造反,結果話音剛落就被人啐了回去。
“當官的放個,屁,底下就得折騰半天,這種鬼話你也相信?這從永樂爺爺開始,瓊州府又是優撫又是給官,那些黎人過得比咱們還舒坦,哪個豬腦子會想着造反?我告訴你們吧。我有個表兄弟在府衙當差,聽說那是鎮遠侯和徐家勾結做了不少事情。於是故意捅出這麼一件事噁心人的。至於上頭下令咱們好好看着城門,那是這幾天有大人物來了!”
話音剛落,一旁某個眼尖的軍士就突然大聲嚷嚷道:“少說廢話。真有人過來了!足足有幾十騎,瞧着彷彿是哪裡的精銳!”
聽了這提醒,剛剛還湊在一塊的兵卒們立刻散了開來,一個個按照規矩擺好了拒馬,又在城門洞前立定。眼見那馬隊上了護城河上的歸德橋,他們不禁全都按上了腰中刀把子。這要是朝廷兵馬自然是無事。若不是,那麼就少不得一場廝殺了。儘管這種可能性着實不大。
等到那風馳電掣的馬隊倏然停下,領頭的總旗方纔發現來的人赫然是涇渭分明的兩撥。左邊爲首的那個人他還有些印象,便是此前在城裡鬧得雞犬不寧的鎮遠侯顧興祖;右邊那今年輕的軍官他卻不認識,然而。只看那一身大紅緞繡花團錦簇一般的官服,以及身後那些滿身精悍氣息的軍士,他就知道也不是尋常官員,於是連忙趕上前去。等驗了通行公文和隨身腰牌,他只覺得渾身直冒涼氣,連忙帶着下屬避到了一邊。
居然派了這等牌名上的人下來,這次的事情得鬧多大?
收到兵部和都督府八百里加急的文書之後,顧興祖雖說氣急敗壞摔東西拿人出氣,發了不少火。但終究還是不得不接受現實。果然,安遠侯柳升一行只不過比此前的信使晚到了五日,彼此相見的時候,對方公事公辦的態度更是讓他心頭髮毛。等聽說上命讓他前去廣州城等待欽差之後,他不敢怠慢,交卸了差事就匆匆帶着一干心腹親兵趕往了廣州。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在進廣州的官道上裡面撞上朝廷派來的欽差!只看他們的裝束他就恍然驚覺,那竟然是錦衣衛!
“侯爺先請。
見對方笑容可掬,顧興祖也就強笑道:“房指揮奉旨前來,還是您先請。”
房陵看了看顧興祖,抱拳點了點頭。一馬當先進了門洞,身後的錦衣衛自是緊緊跟上。直到望着這一行人上了歸德直街,顧興祖才深深吸了一口氣,重重一鞭子打在馬股上,帶着一衆親兵第二次踏上了這廣
城。
這一次,他已經沒了之前的氣勢,心裡只盤算着瓊州府那邊的光景一顧平安帶的全都是可以爲顧家去死的死士,真正以一當百的精銳。這些人哪怕失敗,也應該不會活着落在別人手中。他已經在廣西清理了所有痕跡,只要沒有人證。張越就是說一千道一萬也是白搭!
前後兩撥人旋風一般地拐進了藩司街,隨着幾聲響亮的呵斥,路上行人紛紛退避。眼看快要到下馬石的時候,領頭的房陵猛地一勒繮繩。身下駿馬長嘶一聲就停了下來。後頭十幾個人也都齊刷刷地勒馬。一躍下馬,他瞧見布政司衙門那邊有兩個門子迎上前來,便淡淡地說:“錦衣衛指揮同知領北鎮撫司房陵。奉旨來廣州府公幹!”
見兩個門子一下子變了顏色。反身就往衙門中衝去,他這才轉身瞧了瞧下馬走上前來的顧興祖,微微笑道:“事不宜遲,既然到了,我今天就打算審理此事,侯爺覺得如何?”
“都察院的那位御史還沒來。房指揮這就辦公,是不是太急切了些?”
“我來的時候皇上就吩咐過,兵貴神速,辦事也貴神速,茲事體大。便該快刀斬亂麻迅速解決,免得局面不可收拾。於侍御雖說是文官,不能如我等這般徹夜趕路,但身負聖命,頂多也就遲上兩日。等他到了,我這兒已經理出頭緒,豈不是正好?”
話已至此,顧興祖哪裡不知道對方已經是打定主意,竟是想不出反駁之詞。在他之前想來,從京城到廣州至少要趕路半個月,朝廷欽差抵達之後至少也得休息個幾天,隨後再見一見三司官員等等相干人士,把所有線頭捋順了纔會開始查問。如今房陵這一雷厲風行,頓時打亂了他之前的打算。於是,眼見布政司衙門中門大開,那些衣衫整整齊齊的官員列隊出迎,他立刻悄悄叫來了身後一個親兵,面色嚴峻地吩咐了好一通話,隨即立玄把人打發了走。
然而,定下心來的他正在暗自猜測,朝中那些部堂大臣是否會認爲張家尾大不掉,需要敲打敲打,因而偏向了自己,身後就傳來了一個誠惶誠恐的聲音:“侯爺,這藩司街兩頭都被人堵住了,豐樂和泰和兩座牌坊下頭都是本地錦衣衛派人把守,嚴禁人出入。小的不敢硬碰。所以只能回來。請侯爺示下。如今該怎麼辦?”
“這怎麼可能他什麼時候派的人,怎麼動作這麼快!”
顧興祖一下子額頭暴起了青筋,心裡竟是有一種不妙的感覺。他在京師是有一些消息渠道,但這一次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廣東這邊還來不及。根本沒工夫關注京城那兒,再加上路途遙遠,他只能凡事憑猜測,並不清楚朝中有怎樣的角力。而且。皇帝自從登基以來,就不如永樂朝時親近錦衣衛和東廠,他更是沒在這兩邊的人事上頭留神。所以,對於房陵這個,領北鎮撫司的錦衣衛指揮同知,他幾乎是一無所知,只知道那也是勳貴之後。
還不等他想出個子醜寅卯,就看到房陵轉身闖讀最新董節就洗澗書曬加凹口況姍)”說齊傘風過不。虛手擺了個請的姿勢。當此時,他也來不及多想個笑容就點了點頭,隨他一同進了布政司衙門。等到了三堂坐定小廝各自奉上茶水,他便頭也不擡,只顧看着手中茶盞,臉色陰晴不定。
房陵斜睨了顧興祖一眼,見其低着頭,便衝張越使了個眼色,隨即才正色道:“張大人是一省布政使,事情繁忙;顧侯爺也是軍中要員,不可輕離,所以我這趟奉旨前來,便是要儘快了結此事。請張大人速派人去請提督市舶太監張公公,都指揮使李大人,按察使喻大人。另外。如有人證物證等等,也請全部押到布政司理問所。”
儘管是昔日好友,但自打朱瞻基登基之後,張越除了上朝和其他公務。就再也沒有見過房陵。此時見他穩坐如泰山,一副公事公辦的表情。他不禁在心裡讚了一聲,隨即就依言傳令了下去。就在他打算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卻不料顧興祖突然擡起了頭來。
“房指揮,你既然執掌錦衣衛北鎮撫司,就應該知道人證可以假造。在關鍵時刻做不得數。這天底下這麼大。隨便找幾個人安上一通言辭,要什麼樣的人證沒有?張越既然知道私自隱瞞叛逆軍情乃是大罪。爲了脫罪,他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侯爺這話說得不錯,可人證可以僞造,物證何嘗不能僞造?侯爺此前拿出的那一份厚厚的證供,偏生供述的人已經被全部斬首,焉知不是爲了死無對證?”張越見顧興祖臉色鐵青,也懶得再打嘴皮子官司,“如今皇上既然已經委了欽差查問此事。那麼不過是比誰的證據有力,誰的證據可靠,侯爺何必再說那麼多廢話?。
“你哼,我倒要看看你能狂到什麼時候!”
一想到上次在黃埔鎮碼頭上被張越擠兌得說不出話來,顧興祖便放棄了這會兒在嘴上佔便宜的打算。冷笑一聲再不做聲。他既然安靜了。張越自然更是無話,房陵也是穩坐釣魚臺閉目養神,偌大的三堂竟是一絲聲氣也無,就連一根針掉在的上的聲音都能聽見。顧興祖和房陵都有隨從跟隨,張越卻只孤身一人,這會兒他們三個都有座也就罷了,但卻苦了其餘站着的人,一個個不能出聲不說,還不能隨便動彈。於是。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就只聽砰地一聲,卻是房陵背後的一個校尉碰倒了高几。
顧興祖原本就滿肚子火,此時正要借題發揮,卻發現那親兵一屁股坐在地上之後,竟是頭靠着椅子腿昏了過去。
瞧見這光景,他頓時把先頭那點冷嘲熱諷的心思丟開了去,搶在房陵前頭說:“房指揮,看來貴屬連日趕路已經受不得了,他既然如此,其他人也必定好不到哪兒去。待會兒見了其他各位,不若就此休息一個晚上。畢竟,單單你一個人總不行
京城到屍州將近八千多里路。房陵一路換馬不換人,雖不比送八百里加急的信使,但能在半個月內趕到這兒,自然是消耗不回頭瞥了一眼,見身後的幾個隨從都是強打精神,他就淡淡地說:“把他擡下去,其餘四個四個分批去客房休息,兩個時辰換一撥,到點了就起來。張大人,能否去尋一些冰塊來,讓我用冰水洗個臉,也好提提神
張越原本張口想勸,可是被房陵說在前頭,他也只得答應了,又吩咐人先帶着那四個輪着去休息的錦衣衛下去。不多時,兩個差役就一人提着一個。冒着寒氣的大桶過來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下。顧興祖瞧着房陵用冰塊擦洗着鬍鬚拉碴的臉,又用浸了冰水的軟巾蓋在雙眼上,一顆心不由自主地一縮,竟是覺得那看上去極緩慢的動作彷彿有些殺氣騰騰。
“市舶公館張公公到”。
“都指揮使司李都帥到”。
“按察司喻大人到!”
因都司某司和市舶公館距離布政司衙門的距離都差不多,因此三人竟是幾乎前後腳都到了。此前他們已經從信使口中得知了京師的欽差是什麼身份,甫一見面前能泰然自若,只有張謙在打過照面之後,耐人尋味地衝張越看了一眼,隨即卻是落了末座。
簡短地寒暄了兩句,房陵就站起身來:“諸位既然都到齊了那就一塊去理問所吧”。
話音剛落,外頭突然響起了一個扯開嗓門的通報聲:“都察院監察御史于謙於大人到!”
儘管剛剛纔從房陵口中聽到這個名字,但此時此刻,堂上諸人竟是全都愣住了。顧興祖一愣之後便是大喜,因笑道:“想不到一個文官竟然能如此勤勞王事,只是比房大人慢兩個時辰。他既然來了,人就真的都到齊了。各位,既然一樣是欽差。咱們是不走出去迎一迎?。
布政司衙門前,一個渾身上下灰撲撲的人正昂首挺立,眼神中滿是疲憊之色。若不是他站得筆直,滿是血絲的眼神亮得磣人,旁人恐怕都會將其當做是趕考的書生。須臾。一個皁隸就一陣風似的從衙門裡頭跑了出來,一面嚷嚷開中門,一面小心翼翼地捧着手裡的包袱衝了出來。待到近前,他恭恭敬敬地彎下腰去,雙手將東西高高呈了上去。
“大人,這是您的關防。諸位大人立時便出迎,請您稍待片玄
于謙點點頭,雙手收回了那個包袱。這一路急趕,錦衣衛沿途驛站換馬,他卻是坐車,速度原本不可同日而語,因此他在半道上也換了馬。奈何他畢竟不是文官,長途騎馬實在是熬不起,於是乾脆在一處車馬行換了輕便馬車,逐個驛站換駕馬疾奔趕路。剛剛下馬車的時候,他幾乎連站都站不穩,如今雖仍覺的天旋地轉,總算是緩過了些神來。
臨行前內閣首輔楊士奇多有囑咐,顧佐更是反覆提點。他要是被錦衣衛趕在前頭辦完了所有事情。怎麼對得起舉薦自己的二個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