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推出手術室，澤元看見小梅抱着小渝梅、兆琪、秦渝生、呂道金和全校的老師都守候在門口。
小梅哭得兩眼成了紅桃子，見澤元出來了忙把小渝梅遞給身後的保姆，撲到手術車前，哭道：“澤元，澤元，我是小梅，是小梅！你……”
澤元看着她，苦笑道：“小梅，我沒事，沒事。”
兆琪站在手術牀另一邊，滿臉淚痕，眸子裡表現出一種深深的、只有最親近的人眼中流露出來的關切。她俯下身問道：“還痛嗎？”
醫生嚴禁澤元多說話，可能麻醉藥沒過勁，澤元並不覺疼痛，他答道：“沒事，沒事。”
澤元被安置在一間單人病房，他對秦渝生說：“我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秦渝生微微一笑，點點頭。
雖然學校早已放假了，還是有許多師生前來探病，送水果、糕點、罐頭和鮮花的，絡繹不絕，弄得病房都堆不下了。
來給他送藥打針的護士見狀，開玩笑說道：“先生的人緣真不錯，恐怕全重慶的人都會來看望你的。”
果然，後來兩天內重慶市包括市長在內的政要幾乎全來了。重慶大學他教書的那個系的老師和同學也來了，重慶市其他中學的代表也都來看望慰問他。
有一天下午，澤懷帶着秀姑和翠雲來了，買了許多水果和各色糕點，還有一大捧鮮花。
小梅和兆琪正一左一右守在病牀旁。
秀姑親熱地攀着小梅的肩頭，安慰道：“小梅，別老是這麼傷心，澤元很快就會好的。這裡是西醫，用的都是西藥，起效快。他是因公出的車禍，由市政府出錢付醫藥費，叫醫院給澤元用最好的藥。沒得問題的，過不了多久，還你個活蹦亂跳的澤元。”
小梅被她逗得破涕爲笑。
在來醫院之前，澤懷就把醫院院長和主治大夫找去，瞭解澤元的傷情和來看望的人。他滿臉遺憾的說道：“實在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失掉了寶貴的機會。都怪那個死鬼李飛車，把你害成這樣，耽誤了你的大好前程。不過放心好，以後再有這種機會，大哥一定會力薦你的。”
澤元只能敷衍道：“謝謝大哥好意。”
澤懷心中卻萬分得意：“就算你是孫猴子也蹦不出我如來佛的手心。峨眉山就那麼好上？我的‘牛半仙’說話難道不靈驗？哈哈。”
翠雲站在兆琪身邊，看着她正用湯匙給澤元餵雞湯。每喂一次，她都要輕輕吹幾次，生怕燙着澤元。那種百般柔情、千般蜜意的關切讓人一眼就看出來了。
翠雲默默地看着她喂完雞湯，又用手帕拭去澤元嘴角的殘湯，然後把碗匙拿出去洗淨。一切都做完了，依舊站在牀邊，不言不語地看着澤元。
翠雲攀住她雙肩，貼在耳朵上輕聲問道：“你心疼得很吧？”
兆琪腮上飛起緋雲，不好意思說道：“翠雲姐，求求你，別問啦。”
兆琪也不明白究竟是什麼感情。一聽說澤元出了車禍，她的心立刻揪成一團，抱住小梅，倆人哭成一團。當報信的說澤元住醫院了，她拽着小梅就往醫院跑，到了醫院才知道澤元進了手術室。在手術室門外，她和小梅擁抱在一起，流着淚，安慰着對方。心裡那種牽腸掛肚的感覺，十指連心的疼痛，她自己都有些奇怪。後來秦渝生他們來了，倆人才收住淚。
“羅先生，你對澤元很有感情，澤元是個好男人，娶個三妻四妾很正常嘛。”翠雲似是無意地挑明瞭。
兆琪臉上掛不住了，回頭看了她一眼，自言自語：“都啥時候了，還興那一套！”
翠雲狡黠地笑笑，心想小丫頭我不信你沒動心，你對澤元咋樣我早看出來，我再說幾句你還能沉住氣？於是依舊攀着兆琪肩頭說道：“小弟呀，我聽說，有個‘牛半仙’給你看相，說你有兩位夫人。此話當真？”
澤元忍着痛，微微笑道：“那個牛半仙純是胡說八道，決不能相信！”
翠雲搖頭，說：“不見得吧，‘牛半仙’還說你不宜出遠門，更不宜騎馬坐轎，坐車乘船。否則凶多吉少。這話還不靈驗？想來你有兩位夫人的話也決不差。”
澤元不能搖頭也無法擺手，只能講：“翠雲姐，千萬不能開這種玩笑。牛半仙的不宜出遠門，是缺牙巴咬蝨子——瞎碰湊巧了。何況眼下蔣委員長提倡什麼新生活，一夫一妻。咱們平頭百姓一定照辦。大哥，你說，對吧？”
球一下子推到澤懷那裡了。澤懷原以爲翠雲的話或多或少起點作用，甚至馬上引起小梅和兆琪爭風吃醋，這樣澤元就被推進兩個女人的感情漩渦中，不能淹個半死，也會焦頭爛額。自己可以站在幹岸上看熱鬧。
現在球卻到了自己這邊，他有些尷尬，只能說：“對，對，咱們實行新生活，一夫一妻。”
想不到這句話惹惱了秀姑，秀姑立刻駁道：“你少在小弟面前裝大，娶了四個太太，兒女十好幾個了，還要吃嫩草，把一個比自己女兒還小的丫頭弄上牀睡了……”
原來，從原佔晏公館人家中接收過來的僕人丫頭老子中，有一個才十五、六歲的俏妞，澤懷早已涎口水流出三尺了。前天下午秀姑和翠雲出去逛街，他乘機把俏妞叫到秀姑房裡，威逼加利誘，那俏妞只好隨了他。正當倆人光着屁股幹事的時候，秀姑從街上回來了。
澤懷毫不在乎，繼續用力，還涎着臉說：“夫人甭發火，等我安逸了，……”
秀姑眼睛一下子全黑了，手腳冰涼，動彈不得倒在地上。澤懷心滿意足發泄完了，這才和俏妞穿衣下牀。倆人扶起秀姑，掐了人中，好久才醒過來。
“夫人，甭生氣，這小丫頭挺水靈的，又會來事，我喜歡，就收了吧，叫五姨太，五兒。”澤懷嘻嘻笑着說道。
他對俏妞說：“從現在起，你就是五姨太了，五兒。”
“哎。”五兒連忙答應。
秀姑氣得掄圓胳膊，“啪！”地抽了澤元一個耳光。
澤元不僅不惱，反而說：“好啦，咱們扯平了。這個五兒跟定我了。”
澤懷見秀姑當衆揭他的短，一聲不吭，轉身走了。
秀姑正在氣頭上，如何肯平息。她並沒有因爲澤懷走了就閉嘴，而是繼續說道：“小梅，你大哥簡直是個畜生，在武昌他當了專員，就狂妄得不得了，不曉得節制，結果弄了個腎虛陽虧，身體一團糟。回重慶來，我硬把月兒、燕兒留在武昌，只是我和翠雲陪他回重慶，爲的是好好調養調養，並且請老中醫診治，好不容易恢復點元氣了，不想到他又弄個女娃娃，比自己女兒的年歲還小。你說他是不是畜生？”
“大姐，你莫慪氣了，誰叫你我都是女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吧。他是那種騷雞公，見了女人就想睡，我們姐妹只有認了。我們還是快回去吧，別影響小弟休息。”翠雲神色黯淡地說道。
雖然在年輕的時間她也想與秀姑爭風吃醋，總想比個高低，隨着歲月磨蝕，她漸漸息了氣，不想爭了，反而與秀姑和平相處，對於男人的風流韻事，她睜眼不見，不聞不問，任其胡來。
秀姑只是深深嘆口氣，說道：“小弟，好好養傷，過幾天我和翠雲妹妹會再來看望你的。多保重，再見。”
小梅和兆琪把她們送到醫院大門口，這才依依惜別。
送走她倆之後，小梅問兆琪：“在病房裡你和翠雲神神秘秘嘀咕啥呀？”
“沒啥，沒啥，閒話而已。”兆琪慌忙掩飾道，心中亂亂的，不想多說。
這一天，夜已經很深。來探病的人都走了。澤元也讓小梅和兆琪回家休息了。病房裡靜悄悄的，澤元迷迷糊糊正要入睡。
有人在耳邊輕輕喚他：“醒醒，晏校長，晏校長……”
澤元一睜眼竟看見肖雲清，他說：“哎喲，是肖司令，這麼晚了，還勞駕你來看我，慚愧，慚愧。”
肖雲清忙叫衛兵把禮品盒鮮花送來了，說道：“希望晏校長早日康復。”
“謝謝，謝謝。”澤元連忙道謝，他自那次接頭後就沒再見肖雲清了，今晚肯定有緊急事情纔來找他。於是問道：“肖司令，有事嗎？”
肖司令叫兩個衛兵守在門口，不準外人入內，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澤元牀頭，親切的說：“本來我不該來找你的，只是事情緊迫，只好冒險了。你們學校是不是有一個叫趙雲吉的人？”
“有的，這人是一名先生，因爲他把女學生肚子搞大了，被學校解聘了。女生家長把他告了，法院判了他徒刑。”澤元心想這人十有八九又惹下什麼彌天大禍。
肖雲清低聲說：“晏校長，趙雲吉昨天跑到警備司令部來告密，我接見了他，他說求精中學裡有共產黨，頭頭是你和秦渝生，手下一共有二、三十個，叫我派人去抓來來嚴辦。”
“這……”澤元大吃一驚。
“你先別急，我已經叫手下把他扣下了，關在地下室裡，門口派人守住，不準外人與他接觸。”肖雲清說道。
澤元稍稍放了點兒心，說：“這條瘋狗得儘快轉移，別讓他把消息擴散才行。警備司令部人多眼雜，很容易暴露。”
“嗯，我也這麼想，只能等待機會適合時把他關到更隱蔽的地方去。”肖雲清說道，“你趕緊想辦法通知秦渝生他們注意隱蔽。”
“好的，我會再通知他們的，謝謝肖同志！”
“不必了，多保重，澤元同志。”肖雲清告辭了。
第二天下午秦渝生來見澤元，澤元把肖雲清的話告訴了他。
秦渝生一拍腦門，說道：“哎，這是怪我。趙雲吉家人不知花了多少錢買通法官，改判他無罪將他放了。他來找我，也就是你出車禍那天，我正急得團團轉，他來了要回來教書，我罵他道德敗壞，還有什麼資格當先生，叫他滾蛋。可能由此他起了報復心。”
“這咋個怪你呢。你做得對。問題他知道多少？”澤元問道。他堅持認爲人師者，必須是品學兼優的楷模，否則不配“師者”這個崇高的稱號。
“當初剛進求精中學時，他僞裝成進步青年。我們大意了，爲了爭取他讓他參加讀書會。所以他很可能知道讀書會的活動情況。”
“告訴我實話，他知不知道你們支部的情況？”澤元不能再客氣了，挑明瞭。“尤其支部的成員名單他知道嗎？”
“在讀書會裡我們內外有別，他絕對不知道。”秦渝生答道。
“這樣就好。如果遇到情況，所有人都只咬定讀書會的情況。這樣我前去交涉時，就有迴旋的餘地。決不能讓他們抓住把柄。”澤元蠻有把握的說道。
秦渝生看着他笑了，感覺到澤元比自己都老練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