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長,人帶來了。”當兵的說道。
光膀子連長叼着香菸,頭也不擡,問道:“做啥哩?討飯吃嗎?”
澤元大聲答道:“我是西北大學派的代表,來此商談請求貴軍能讓我們師生出城,並讓開一條通道,讓我師生通過。”
連長拿着骰子的手一下停住了,奇怪地問道:“你們這幫窮酸讀書人幹啥哩,讓我們留一條通道?”
“是的,長官,西安城裡斷糧足足十個月了,城裡死人無數,我們大學師生也死了八、九十人,我們不想留在城裡被活活餓死,想出城求個活命。”澤元不卑不亢地答道。
連長扔掉骰子,跳下炕來,走到澤元面前,轉來轉去看了幾圈,最後狡黠地一笑:“好啊,你是探子!讓我們讓開一條路,開個口子,你們跑出城哩!”
“不!我們都是讀書人,老師和學生,沒有一個是軍人。我們反對你們打來打去的軍閥混戰。”澤元大聲爭辯,一點也不氣虛膽怯。
“好哩,好哩。”連長叫人給自己穿上軍裝,“你不怕死哩!好,來人,把他押到司令部去,讓司令來會會這窮酸讀書人。”他披上軍大衣,把澤元押往司令部。
連長帶着兩個士兵押着澤元出了村。沿着一條土路,大約有十來里路,前面一個鎮子,約有上千戶人家,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沿途盡是哨卡,疊着沙土袋,安放着鹿砦。到了一個氣雄勢的高大門樓,門樓四周堆疊沙包鹿砦,站着六、七個衛兵,上面寫着“進士及第”四個大字。連長叫隨行的士兵看住澤元,自己進去通報。十分鐘返身出來說:“司令叫你進去。”
澤元隨着連長進了大門樓。這是一戶富家宅院。拐過影壁是小花園,左邊是假山,右邊是魚池,迎面是正廳。繞過正廳,進去是正面房客廳。連長掀開厚厚的棉簾子叫澤元進去。澤元一進到屋裡,馬上感到熱氣撲面,屋外已冰天雪地,屋裡卻是暖如三春。客廳中央一張圓桌,桌子中央立着一隻精銅火鍋,四周放滿珍餚佳釀、山珍海味。爲首坐着一個大胖頭軍官,約摸五十來歲,亮光光禿頭,大耳朵,大蒜鼻頭,大嘴巴,留着兩撇八字短鬍髭。一左一右各坐兩個女子。一個身穿藍衣白花小棉襖,青布棉褲,一雙花布棉鞋,臉如鵝蛋,膚白如脂玉,彎眉大眼,鼻高且直,脣紅如櫻。雙眉緊鎖,一臉愁容,默默無語。另一個女子塗脂抹粉,妖豔麗容,興致勃勃,正不停在熱氣騰騰的火鍋裡涮羊肉。
“報告司令,人帶到!”連長向大胖頭報告。
客廳兩邊雁行站着八名衛士,個個挎着駁殼槍,穿帶馬刺的長靴,怒目相視。
“嗯呢,門外待着。”大胖頭不動聲色吩咐道。
“是!”連長立正、禮畢退出去。
大胖頭站起來,走到澤元面前,繞着他轉來轉去打量他。澤元看清楚大胖頭,比自己高出一個腦袋,大大的肥肚子。“好東西吃多了,早晚要撐死!”澤元心中罵道。
“做啥哩?”突然他問道。
“我是西北大學派出的代表。我代表全校師生向長官懇求允許我們師生出城來求食活命。圍城以來學校師生已經餓死了七、八十個人。”澤元說得激動和氣憤,蒼白的面龐也有了血色,“我們沒有和任何人發生過矛盾,根本不應該捲入戰爭,更不該被活活餓死!我們要活命……”
“你們有多少人哩?”
“全校師生員工,加上家屬不過六百人。”
“六百人,兩個營!”大胖頭狐疑盯着澤元,綠豆眼立刻閃出兇光和姦詐。他又圍着澤元轉了幾圈,仔細地盯着他面部表情變化。突然他叫道:“你這有詐!奸細!探子!”
澤元一怔,馬上說道:“我們實實在在不超過六百人,老師和家屬二百多,師生三百多,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
大胖頭臉色大變,惡狠狠地說道:“哼,你以爲你會說,騙小孩子哩,六百人敢死隊一出城,趁我軍不備,突破前沿陣地,爲姓田的解西安之圍。想得美哩!”
“長官,我們都是讀書人,哪是什麼隊呀!”
“來人,把這奸細拉出去槍斃!”大胖頭吼道。
兩個衛士立馬抓住澤元兩隻胳膊,反扳到背後——噴氣式在八、九十年前就已經盛行。
澤元邊掙扎邊喊:“長官!長官!我們是師生!都快餓死啦!求求長官,放我們出城吧。”
那兩個衛士又有力氣又粗壯,輕易地把澤元拎出客廳,在二進院西牆根下站立。
澤元聽見有人在背後拉槍栓,他拼了最後一點力氣喊起來:“長官,不能殺讀書人!殺讀書人!沒有一個好下場!是秦始皇,是暴君,是惡魔!我們是學生、老師、是讀書人……”
“砰!”一聲槍響。
澤元兩眼一黑,栽倒在地上……
“*奶奶的大胯子,還嘴硬!”大胖頭從客廳出來,來到西牆根,用腳踢了踢昏死過去的澤元。澤元依舊不動。大胖頭叫道:“拿碗涼水來!”
一碗水潑在澤元臉上,一個激凌讓他從昏死中驚醒過來。
“帶進來!”大胖頭命令道。
兩個衛士不分說架起澤元,拖進客廳,扔在地上。澤元費力掙扎站起來,兩眼冒着怒火,直視着大胖頭。
“哈哈,小子,好玩哩”大胖頭捻着八字鬍十分得意笑道。
“司令,好玩哩。”那位塗脂抹粉的女子嗲氣嗲氣的說道,一邊說一邊把涮好的羊肉喂在大胖頭口中。
“好玩個屁哩,盡嚇唬小娃娃。”藍衣白花的小女子說道,一臉不屑。
“好啦,好啦,寶貝,你們就別吵啦,本司令這是公事公辦哩,不這麼嚇唬嚇唬這小子,這……”大胖頭在塗脂抹粉的女子腮上打了個啵,親了一下,又想在藍衣白花的姑娘臉親一下,姑娘用手擋住,閃開了:“討厭!滿嘴酒味……”
大胖頭知趣地放手了,轉而問澤元:“小子,槍斃,夠味道哩,想不想來一次*斃。說實話吧,到底有沒有詐哩?”
澤元挺一挺胸,理直氣壯地說道:“長官,我確實是西北大學的代表,懇求貴軍在我們出城之後給留一條生路,放我們走。長官,你圍城十個月,想把全城的人都給餓死,就是要當陝西省主席、西北五省聯防總司令。圍城十個月,老百姓全餓死了,西安城全是死人。你當了省主席,還要人不要人?沒人啦,省主席何用。再者,馬上天子能總在馬上治天下嗎?還要不要讀書人來幫你治理?你把西北大學師生都困死餓死了,誰還敢來幫你治理陝西省!自古就有‘不宜踞見長者’之說。兩千年前的劉邦尚且如此,今天的劉司令比劉邦強幾百倍,是不是……”
大胖頭似乎很喜歡人家叫他陝西省主席,高興得一拍腦門子,興奮地站起來說道:“小子,會說話,有道理,賞他一杯喝喝。”
藍衣白花的姑娘立即端起一杯酒走到澤元面前,輕聲柔語說道:“代表先生,請喝下小女敬的酒。”
澤元接過杯子,一飲而盡,然後衝着大胖頭一抱拳,“謝謝長官賜酒!”。然後衝藍衣白花姑娘道謝:“謝謝姑娘!”
藍衣白花回了一個萬福,“先生萬福!”
塗脂抹粉的女子抱住大胖頭:“司令,你看珠珠和那小子眉來眼去,是不是勾搭上了……”
“寶貝,你不也可以去勾搭勾搭。”大胖頭樂得“哈哈”地大笑一氣。
“我纔不要那窮酸小子呢。”塗脂抹粉撇撇嘴,不屑地說道。
“哈哈,寶貝,你錯了,古言道:男人瘦,那貨長;女人肥,洞兒淺。你若是肯嫁給這小子,那貨能長得到你那洞洞底兒,舒服極了。“
“去,去,司令,你沒個正經的,俺都是你婆姨了,你還講別的男人的長呀短的。你講給珠珠聽吧。”塗脂抹粉撒嬌滾到大胖頭懷中,撓他的肚皮。
“哈哈,哈哈。”大胖頭樂不可支,對站在澤元面前的藍衣白花說:“勞煩你給小子喂一片肉。”
珠珠臉一下漲紅了,回過身來涮了一片羊肉,用碟子端着,對澤元說:“先生,請吃下這片肉,這肉是鮮嫩無比的鮮羊肉。”
澤元很有禮貌地衝她鞠躬:“謝謝姑娘,學生有要事與司令商談。這肉,則先放下再說。”
藍衣白花面帶尷尬,自言自語道:“小女子有些不對了,不該耽擱先生辦正事。”放下碟子回自己位置上生悶氣了。
“哈哈,小子,有股子正氣,槍斃,嚇不倒,沒尿褲子;美女,不動心,彬彬有禮;菸酒,銀錢,不沾不貪。好樣的,將來是個大人物。”大胖頭豎起大拇指誇道。
他掉頭見珠珠在生悶氣,笑道:“珠珠,碰上釘子啦,人家不買帳哩。不怕,本司令做主,下令,讓這小子明天娶你當婆姨,給你當男人,美不美哩!”
“司令,在耍弄小女子哩。”珠珠不信,一臉愁容,冷冷說道。
大胖頭笑了,大喊道:“副官!”
副官應聲進來:“司令,啥事哩!”
“傳我命令:明天西北大學六百師生出城,沿途隊伍一律放行,不要阻攔。”
“是!”副官一個立正,退了出去。
澤元心砰然一動,有些喜從天降的感覺,連忙給大胖頭深深一鞠躬:“謝謝長官,謝謝長官!”
大胖頭哈哈大笑,說:“甭謝我,謝呢,就謝珠珠姑娘。珠珠姑娘本是本司令買回來的姨太太,想不到對你是有情有義,本司令想成全你們兩位的好事,所以才答應讓你們出城的。”
澤元趕緊衝珠珠鞠躬:“謝謝珠珠姑娘,你是我們西北大學六百師生的活命菩薩,我在這兒謝謝姑娘!”
然後澤元衝大胖頭跪下叩了三個響頭:“長官,你能放我們幾百師生出城,你就是活菩薩,我就是下輩子做牛做馬也要報答你。珠珠姑娘既然是長官買回來的姨太太,學生斷然不敢有一點非分之想。”
“你小子真酸透了。送一個美人兒給你,你幹嗎不要!真是個呆子!”大胖頭“哈哈”笑道。
“學生不敢,因爲城裡還有幾百號人等學生回信,明天要出城求活路呢。晚走一天,不知又要死多少人哩。”澤元無心再說下去,一抱拳就要告辭,“長官,學生斗膽請長官放我回城。”
大胖頭頗有些失望,喊道:“王連長!”
“到!”連長進來了。
“聽着,你馬上送這位先生原路回城,明天他們出城,你就幫幫這位先生。”大胖頭吩咐道,然後悄悄對珠珠說:“我一定把你嫁給他。”然後狡黠地眨眨眼睛。
“是,司令。”連長立正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