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這杜奶奶做起事來可真是雷厲風行,至晚間,肖夫人房中就傳來了碗碟落地,人罵鳥驚的喧鬧之聲。只見屋內杯盤狼藉,餚核滿地。衆人皆噤聲不語,肅姿謹行,幾個小丫頭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收拾着零星殘食,偶爾有被碎瓷片子劃傷的,也不敢聲張,生怕礙眼遭罪。
那肖夫人面目猙獰,一邊繼續從黑漆描金百壽字長桌上掃下盤盞碗筷等物,一邊怒不可遏地叫罵道:“是哪個不長眼的東西,居然端來這些狗食貓糧,成心不教我安生。等會子查出來了,看我不打斷她的狗腿兒。”
臘梅見狀忙上前輕撫肖夫人的胸口,上下摩挲幫她順着氣兒,一面勸道:“太太且別忙着動怒,當心氣壞了身子。不如把廚房的庖家媳婦叫來,問問清楚再發作也不遲啊。”
肖夫人猶自不依不饒,怒喝道:“問什麼問?先在角門上打她二十板子,再攆出去。吃裡爬外的下作胚子,如今見我落魄了,就拿這種東西來敷衍。這次定要殺個雞給那些見風使舵的猴兒們好好兒瞧瞧。”
臘梅無法只得使眼色給一旁的小丫頭們。其實早就有和庖家媳婦好的去通風報信了,不一會子就聽見她在廊下磕頭求饒聲。
肖夫人怒道:“嚎什麼嚎!誰讓你來弔喪不成。還不快叉出去打死算完。”
衆人臉色皆是一變,只聽得那庖家媳婦自稱冤枉,哭鬧不已。口裡高聲嚷道:“太太饒命啊,奴婢也是聽命行事哪。”
肖夫人聞言,即命人將她架了進來,吼道:“讓這個賤蹄子看看,這都是些什麼爛玩意兒,也敢往我的桌上擺。你也在廚下這些年了,什麼時候瞧見我用這些破瓷鏽銀的?還有這白菜豆腐,你當是打發要飯的呢?這麼大個侯府,難道連個清燉肥鴨都沒有了嗎?我可告訴你,今兒不說出個子醜丁卯來。我就把你扔到亂葬崗子去喂鷹!”
庖家媳婦渾身亂戰,嘴脣哆哆嗦嗦,牙關咯咯作響。嚇得半晌方啃啃巴巴道:“奴婢冤枉啊,大奶奶一早打發人來告訴:從今而後,各房用度縮減,凡事能免則免。誰要添什麼都要另拿錢來,不能再歸入公中了。大奶奶還特意吩咐了,尤其是,尤其是……”
肖夫人不耐煩地追問道:“尤其是什麼?連句整話兒都不會說,誰割了你的舌頭不成?”
庖家媳婦重重地磕了個頭,方纔誠惶誠恐地回道:“太太恕奴婢無罪,奴婢纔敢說。”
肖夫人一個茶盅子就砸了過去,怒道:“扯你孃的臊!少給我裝腔作勢的。當心縫了你的嘴,叫你這輩子都別再想說了。”
庖家媳婦用手抹了把從臉上不停滴落下的汗珠,戰戰兢兢答道:“大奶奶說:尤其是太太,一日三餐,不許再上金器,只和旁人一樣用陳年官窯燒的。還有,今後爲了太太的身子,一切飲食需以清淡爲主,隔兩日才許上一道葷菜,燕窩人蔘之類的都要留到年節下孝敬上面兒。”
肖夫人聽着,怒火攻心,一口氣兒沒上來險些厥了過去。慌得周遭衆人又是捶背,又是掐捏,又是端茶,又是灌水,一時倒忙成了一團。半日,方悠悠醒轉過來,直冷笑道:“旁人?好啊,好個大奶奶啊,我倒成旁人了。忘恩負義的爛蹄子,也不想想當年是誰養她助她,這會子剛掌了權,就不把我放在眼裡了。是想拿我作筏子給衆人看呢,呸!”
忽聽得門外有人來報:“太太,春劍回來了。”
話音剛落,只見春劍滿臉焦急,匆匆忙忙地閃進屋裡,見這亂七八糟,人仰馬翻的情形,也是一愣。
肖夫人沒好臉色道:“叫你去領個銀子,這麼久都不見個人影。幾步路罷了,難道還怕走快了扭到腳不成。”
春劍忙辯道:“不是奴婢脫懶兒,實在是這數目對不上,倒耽擱了不少工夫。”
肖夫人啐道:“放屁!這銀子都是有定例的。怎麼會不對,可見是扯謊。”
春劍也不多話,只把手中口袋往炕上這麼一倒,幾兩碎銀子和幾串銅錢橫七豎八地散落了一地。
肖夫人大驚失色,怒道:“怎麼才這麼一點?賬房的人也糊塗了不成,快找個人來問清楚。”
春劍回道:“奴婢已經問過了,如今這銀子不歸外頭關了,全都交由大奶奶派發。大奶奶說往後太太的月銀就與幾位姨娘一樣,我們幾位大丫頭的分例也照着紫釵、硯兒她們的來。聽說稍候咱們這屋裡還要調出去幾個呢。”
肖夫人冷笑道:“好,好,這是我一手調教出的妮子呢。別人欺負我也就罷了,她也趕着來落井下石。怪只怪我當初瞎了眼,養了這麼一隻喂不熟的白眼狼!”
這春劍自打魏昌家的失勢後,一直萎靡不振,連小丫頭也敢磋磨指派她。心裡早就對秋棠﹑臘梅憤恨嫉妒不已,且常常私下裡爲無故被牽連的老孃打抱不平。見衆人惶惶不安,皆恐就此被裁了去。心下暗想:此刻正是爲娘翻案,讓她重回上房的大好良機。便瞅着肖夫人的臉色,娓娓道:“我有句話,太太可別惱。奴婢們見識淺薄,那裡遇到過這等棘手的事兒。可惜秋棠又去了聽雨樓,太太身邊也少了個可信的人。奴婢斗膽,爲老孃求個情。她心裡一直惦念着太太,只是因着我那不成器的姨媽,覺着沒臉再見您。如今不如把我娘叫了來,也能給太太出個主意。若不好了,奴婢孃兒倆情願從此再不進二門,任憑太太責罰。”
肖夫人聽她這樣一說,面色初霽,因嘆道:“罷了罷了,那天的事兒原是我太急躁了些。這幾日不見,倒怪想她的。你去叫了來吧。有這樣一個孝順的閨女,你娘倒是比我有福氣多了。不像我,兒子媳婦一個個都是忘了本的。”說罷就抹起淚兒來。
臘梅很看不慣春劍和魏昌家的昔日那副狐假虎威的樣兒,心裡暗罵:小蹄子,這會子倒學會裝順作乖了,天知道安得什麼心啊。”遂沒好氣地訓道:“還不快去,瞧你,這兒鬧得還不夠?又勾着太太難受兒。”
春劍橫了臘梅一眼,心道:這賤蹄子就是見不得別人好兒,等熬過了這一陣,看我怎麼治你!這樣想着便一陣風似地跑去找自個兒老孃了。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