叱幹邛瞥了陳貴一眼,面沉如鐵。他略一沉吟,接着策馬上前,指着宇文泰陰聲道:“你瞧着面生得很,我可不識得你是哪個。你說你耶耶宴請我,你耶耶是誰?”再一指賀拔嶽:“你又是誰?”
不想叱幹邛這般不給面子,宇文泰一滯,硬着頭皮道:“小子宇文泰,家父城西宇文肱。。。這位麼,則是城東龍城男之子,賀拔三郎。”
叱幹邛皮笑肉不笑:“哦?那麼。。。你是想和我說,宇文肱與賀拔度拔的兒郎就可以在武川城隨意傷人?”
“嘶。。。”宇文泰叫叱幹邛一句話堵得啞口無言。賀拔勝怒火中燒:“叱幹邛這廝也忒裝模作樣!給他臉不要臉,真當哥幾個怕他不成?”宇文顥亦鐵青了臉:“今日之事,大不了拼個魚死網破,回頭若要追責,我宇文顥一力承擔!”連平日裡一棍子打不出個聲響來的賀拔允也破天荒開了口:“我是賀拔家長子,算我一個!這事就由宇文大郎與我兩個擔將下來,無論結果如何,叱幹邛須不敢牽涉再大!”
宇文顥賀拔允把話說到這份上,其他兄弟再是持重,這時也不好再行計較,遂默默擺好陣勢,一個個神色凝重,只待開打。
周遭的衛士也發現場中情勢有變,趕忙挺矛扯弓,戒備起來。再外頭的鎮民發一聲喊,退到老遠,兀自不肯離去,看熱鬧的心態一覽無遺。
叱幹邛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反見猶豫起來。以他的本意,乃是重重壓一下這幹豪強子弟的氣焰,回頭也好狠敲兩家一筆竹槓,自己得利之外,更可給千金坊那位予了自己不少好處的東家一個交代。不曾想這些個愣頭青如此不識輕重,竟然擺出一副你死我活的模樣,這可真有點難辦---說到底,宇文家與賀拔家終究不是尋常富豪,一個乃部族酋長,另一個爵位在身、私兵甚衆,真個傷了他兩家的兒郎,後果須不好預料。。。叱幹邛一時沉吟不決,甚而閃過這樣的念頭:早知如此,方纔那兩個小子討饒時,就該借坡下驢。。。
不料這時千金坊那頭陳貴又叫了起來:“將軍小心!這幹小子無法無天,似有暴起發難之意!”衛士們低吼一聲,弓弦都拉了起來。宇文英急得額頭冒汗,一顆心吊到了嗓子眼上,低頭又是一驚:阿崇又跑了去哪裡?
叱幹邛氣得七竅生煙:老子會看不清楚他等的小動作?偏要你這渾廝提醒?孃的!這可怎生辦?怎生辦纔好?
千鈞一髮之時,先是千金坊內傳出一聲低喝:“陳貴給我住嘴!萬事皆有叱干將軍做主,幾時輪到你說話?”繼而一個寬袍華服的高冠文士走了出來,約四十歲年紀,貌相儒雅、文質彬彬。陳貴低頭順目:“東家教訓的是,陳貴不敢再多嘴。”衆兄弟看在眼裡,皆想:原來這人就是千金坊的東家,竟是個儒生,倒也稀奇。千金坊開張總有幾個月了,居然無人知曉武川多了這麼一號人物。這個東家平日裡竟然低調若斯,不簡單吶。。。
叱幹邛略略鬆了一口氣,提聲道:“原來千金坊的東家陳先生也在啊,哈哈,那敢情好。既然雙方事主都到齊了,大夥兒不妨聽聽兩方各有什麼說法,到底出了甚麼事?”忙不迭把皮球踢了出去。
那陳先生朝着叱幹邛點點頭,又轉身向衆兄弟輕施一禮,說道:“陳貴無禮,回頭我自會責罰。不過今日這事兒鬧得不小,我也確然一頭霧水,不曉得到底哪裡得罪了衆位小郎,還望衆位行個方便,爲我指點迷津。”
這陳先生說話間語氣頗爲謙和,舉止又彬彬有禮,叫人不好當場反駁,衆兄弟訥訥,互相張望起來。賀拔勝哼了一聲,壓低了聲音道:“這姓陳的樑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方纔明明躲在賭坊裡頭,什麼都瞧得一清二楚,這會兒又出來裝可憐。”裴果搖頭道:“破**哥莫急,這會兒不宜再把事兒鬧大,姓陳的這時候肯出來,到底緩和了局面,我等且稍安勿躁。”賀拔嶽與宇文泰也在旁點頭稱是。賀拔勝鼻孔裡又是一記冷哼,仰頭看天,兀自作恨恨狀,可終究是把嘴巴給閉上了。
還是賀拔嶽當仁不讓站了出來,不忘先還了一禮,朗聲道:“陳東家!倒不是我等兄弟與你千金坊有什麼私怨,實在是你千金坊做得過了,攪得這武川城烏煙瘴氣。。。更有甚者,有人告發你千金坊戕害我武川父老!我等既爲武川子弟,怎能坐視不管?”
陳先生先問:“這位是?”
“賀拔嶽!家中排行第三!”
陳先生點點頭,說得不緊不慢:“且不說冤有頭債有主,千金坊真個犯事,也該是事主告去衙署,自有叱干將軍做主;單說賀拔三郎你講的什麼千金坊戕害武川父老,可有證據?”
賀拔嶽笑道:“陳東家且放眼瞧瞧,今兒個怕是武川城一半人都來了這裡,這裡頭與你千金坊有仇的,嘿嘿,可真不少!”
陳先生也笑,忽然拔高了聲音叫道:“列位武川父老!賀拔三郎說得再明白不過,大夥兒哪一個覺着受了我千金坊戕害的,儘管站出來,自有人爲你討還公道!”
人羣略有騷動,四下裡響起一片悉悉索索之聲。可光打雷不下雨,衆兄弟翹首期盼好半天,愣是沒一個人走出來,偶有幾個似要開口,吃叱幹邛陰冷目光掃過,也盡數縮了回去。
賀拔嶽眉頭大皺,正自無計,忽然一擡眼看見人羣中有一道熟悉身影,頓時樂了,朝着那身影大喊:“老丈!老丈!對,就是你!老丈且來!”原來那人正是之前大喊自個無辜被千金坊砍去了三根手指的老頭,這時聽賀拔嶽喊自己,慌忙想閃身避入人羣。不料周遭人自個不肯出頭,卻不嫌別人事多,一起發力,當場把老頭推入場中。
老頭慌得手足無措,賀拔嶽上前拍拍他肩膀,說道:“老丈莫慌!這千金坊怎麼斬去了你三根手指,你好好說來!”
老頭不說話,一張臉卻漲成個豬肝色,急得邊上衆兄弟紛紛叫喊:“你倒是說話啊!方纔不是還能說會道,這會兒怎麼就成了個啞巴?”
陳先生向上一步,臉上笑意儼然:“我倒是對這位老丈頗有印象,要不我來說?”不待衆兄弟回話,自顧自說道:“我千金坊確實斬了他的手指。。。不過嘛,不是三根,只區區一根而已。”
“這話什麼意思?”衆兄弟一頭霧水。
“哼!”外圍叱幹邛忽然插了口,語氣大是不屑:“這老奴好賭成性,武川城哪一家賭坊落下過他?偏偏他慣出老千,叫賭坊抓住,可不得斬他手指?他那尾指。。。掉了怕不有十年了罷?三年前又叫懷朔鎮一家賭坊斬去另一指。如今千金坊斷他第三指,哼!我瞧多半也是他活該!”
叫三家賭坊分別斬去三指,不消說,這老頭明擺着就是個老千。那麼他先前說千金坊冤枉了他,十有八九也是假話。果然老頭嘴上“呵呵”笑着,腳底卻抹了油一般,撒開腿就跑。衆兄弟爲之氣結,賀拔嶽鬱悶之餘亦是無心追趕,一時說不出話來。
宇文泰見不是事,趕忙發聲:“在下宇文泰,家中排行第四。敢問陳東家,城北破多羅一家五口上吊自殺,所爲何故?”
“破多羅?”陳先生皺了皺眉:“那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