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真吟完這幾句,忽地安靜下來,屋裡頭再無聲息。裴果心知他等即刻就要動身,不敢再留,輕輕移來瓦片蓋住漏洞處,小心挪動,潛了去遠處。
此時的裴果滿腹疑問,腦袋殼像是要爆炸開來,急找豁口處借夜風猛吹,半晌才神智清明幾分,暗忖:不行!此事我非得追究個明白,可不能讓他等就此走了!朝底下四處一望,忽然得了主意。就見他躍入滿是車馬的院子裡,爬上其中一架,尋個口袋間的凹陷處,舒舒服服躺了下去---這車上口袋裝得怕不有一人半高,再加車架高度,若不爬上來仔細看,斷然發現不了他。
捱到街上巡更之人敲響四更天的鑼,果然千金坊裡腳步聲大作,一堆人從暗處奔入院中,牽馬的牽馬,扯馬眼布的扯布,各有分工,分毫不亂。陳東家與九真也出來了,還低聲講了幾句話,裴果按捺住起身偷看的衝動,乖乖躺着不動。院門打開,車馬一駕駕行了出去。
軲轆聲聲,裴果看到明亮的月兒不斷往後移去,卻又始終高掛天空;街兩側的屋檐時隱時現,偶有幾顆大樹經過,枝不算繁、葉不甚茂,孤零零在夜風裡颯颯作響。。。都是以前不曾注意過的風景。
整個車隊默默北行,無人言語。到北城門時,陳貴的聲音響起,略略交涉了幾句,那城門便吱吱嘎嘎開了。裴果忍住不腹誹:這麼輕易就開了城門,要真是樑人奸細勾結了蠕蠕,武川豈不危矣?這幫酒囊飯袋,簡直混賬至極!
並沒有想象中的柔然人出現,除了軲轆聲,一切依舊是靜悄悄的,車隊繼續往北。
行了得有一個時辰,車隊忽然停頓下來。裴果翻過來微微起身,藉着月光可見前頭是一片不大不小的胡楊林,林子後隱有人聲及馬匹噓律聲傳來,聽着可不在少數。
陳貴捻二指在嘴,長短兩聲口哨吹過,便聽得聲響大起,胡楊林裡鑽出來好幾個人來,爲首的向陳東家拱手致意:“陳從事!弟兄們在此等候已久!”裴果心中一緊:原來陳東家還有援手在此!
“好!”陳東家笑道:“大夥兒都聚齊了,且先在此處歇息到天明,一早吃過朝食便即上路!”
“遵命!”來者退回林中。陳貴亦指揮千金坊裡出來的三十來號人手卸下毛氈,就地鋪席而眠。
車頂上,裴果一眼掃到陳東家身側的九真背影,此次她不着蘿衣,換了一身勁服,反倒愈顯身段。裴果忍不住上下多看了幾眼。。。忽然九真似是覺察到了什麼,猛一回頭,目光直直朝他方向射來。裴果嚇了一跳,垂下頭,把個腦袋死死覆在糧秣袋子上,再不敢擡起半分。等了片刻,想是九真不曾看見了他,周遭並無異狀,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夜深人靜,大夥兒都已入眠,呼聲四起。裴果也覺着困了,想了想,索性躺個舒服姿勢,只管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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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時分裴果叫顛簸的馬車給弄醒過來,打個呵欠,差點同平日一樣伸出個懶腰,霍地警醒過來:自個可是在樑人車隊之中潛伏呢!不敢擡頭觀察,只好繼續躺着不動,心道:樑人起得倒早,瞧來是要急急趕路。。。
兩側閃過的景緻已與武川城附近截然不同,目光所及,只是一成不變的藍天白雲,再無其他。車軲轆碾在地上嘎吱嘎吱作響,那是與粗礪沙石摩擦產生的迴響。裴果暗忖:這是進了戈壁大漠了呢。。。
這一日樑人走得甚急,往北不知行了多少裡遠,車上的裴果無聊透頂,把每一片看到的雲朵都起了個名字。終於天色暗了下來,樑人停下來喝水吃食,就地過夜。
總算捱到深夜,樑人皆已入眠,裴果鬼魅般跳下車來,四下裡一望,不由咂舌:陳東家果然所謀甚大!原來這車隊規模忒也浩大,千金坊出來時不過二十餘輛車馬,此刻觀之,竟不下百駕。每一輛上頭裝的,皆是一模一樣的大口袋,想必就是陳東家之前說的什麼城外庫存罷,以此推算,這車隊怕不有小兩百人手!
裴果正自查看,忽然肚子裡咕嚕一聲,這才發覺餓得狠了。所幸樑人安排晚上值夜的都散在四周遠處,車隊裡反倒盡是深眠不醒之人,裴果大起膽子,倚着一駕駕馬車潛行。費了不少功夫,總算叫他發現幾輛馬車略有不同:其上並非糧秣口袋,而是以斗篷遮着,堆疊得也比糧車略微矮些。
輕輕掀開斗篷一角,星光照入,幾點寒光反射出來。裴果一凜:刀矛箭盾,樣樣不少,樑人準備得不可謂不充分。再換一車,裴果喜上眉梢---幹黍炒粟、胡餅肉乾,各色乾糧齊備,更有不少羊皮水囊,鼓鼓裝滿了水,那是大漠裡最最缺不得的物事。
裴果各取了若干,也不回原先那車,只往車隊最後端而去。他是想自此藏身隊伍最末一車上頭,那麼即便是白日裡也能起身觀察,不易叫人發現。
裴果眼尖,走過幾個熟睡的樑人時,一眼看到其中一個身側掉了件皮裘,想是這人夜裡以皮裘爲被,睡得香甜,不覺皮裘滑落一邊。
彼時秋涼已重,裴果固然身體強健,可躺在車頂淨遭風吹,又難以活動手腳,時間長了也自吃不消,當下一伸手,樂得順了這件皮裘回去。這皮裘顯是制式衣物,樑人人手一件,顏色式樣皆統一無二,穿在身上倒也合身,裴果暗笑:不錯不錯!這裡幾百號人之多,絕不至個個互識,我穿了這身皮裘,要緊時索性混入人羣,恐怕一時三刻他等也認不出來。
當下裴果走到最末那駕車旁,先把乾糧水袋扔將上去,接着躡手躡腳爬到了車頂。左右無事,裴果搬搬弄弄,將車上糧秣口袋略微重整,一來讓自個待得更舒坦些,二來麼,尋幾個隱秘角度在口袋間擠出空隙,也方便自個隨時探查外間情勢。
塵埃落定,裴果頗是滿意地打量一番自個新築的“雅居”,香香甜甜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