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朝中

且飲且聊,氣氛正佳。裴果想起一事,乃問道:“元顥敗亡已有數月,爾朱榮也回了去晉陽,這洛陽城裡早該平靖,怎的。。。宵禁仍頻?”

於謹面色一變,豁然激動起來,嚷道:“還不是爾朱一黨亂政所致?整日裡不是攻訐異己、殘害忠良,就是以權謀私、禍害無辜。好好個大魏朝堂,叫他等弄得烏煙瘴氣,人人自危。。。”一言至此,忽覺有些不妥,忙不迭補上一句道:“怪我說得急了些,孝寬可千萬別想岔了。朝中忠心王事者不少,我等齊心協力,事情遠沒有那般糟糕。”

裴果一笑道:“今日無意中竟得撞見思敬兄,更救了我脫困,此非天意哉?我既應了思敬兄,定然是站在陛下這一邊的,此後絕無二心。思敬兄莫要有甚顧慮,但說無妨,也好讓我稍得一窺洛中現今的情勢。”

於謹放下心來,遂直言無忌。

如今這大魏天下,無論中央還是地方,皆以爾朱一黨爲大。爾朱榮領着愛侄爾朱兆坐鎮晉陽,爾朱度律鎮守爾朱氏老家朔州,爾朱仲遠鎮捍東南,爾朱天光及賀拔嶽一行西征關中,劉靈助則與高歡等人佔着河北、幽燕、青齊。至於洛中,雖有名正言順的皇帝元子攸在京,實乃元天穆共爾朱世隆秉政,可謂一手遮天。

爾朱一系既掌大權,個個驕奢糜縱,無法無天。

爾朱榮自不必說,生殺予奪,皆在他一喜一怒之間。

爾朱兆仗着伯父寵愛,平日裡姦淫擄掠自不必說,竟然私刻爾朱榮印章,僞造其筆跡,然後上書朝廷替人要官,從中漁利。後來雖給發現,爾朱榮居然也只責罵了事,傳將出來,頓爲天下笑柄。

爾朱仲遠身爲東南的土霸王,在徐州地界有任免官職之權。於是他賣官鬻爵,大肆收斂財貨,還經常出爾反爾,吃人不吐骨頭。

爾朱度律粗鄙寡言,才能低下,卻也不肯閒着。他在朔州以“鎮剿山胡”爲名,四處欺壓百姓,搶掠田產,弄得民怨沸騰。

爾朱世隆則在京師不斷剷除異己,把控朝政。

相比之下,元天穆雖也熱衷權柄,收受賄賂,到底還顧及些名聲,明裡做得不算太過。另外那去了關中的爾朱天光,雖爲爾朱榮所重,到底支系疏遠,比不得其他爾朱那樣肆無忌憚,因此一向低調,惡名不顯。

爾朱氏種種倒行逆施,恰如裴果來洛陽時所見,百姓深受荼毒,民生爲之凋敝。朝堂上更是人心惶惶,以至政事荒廢。

於謹一口氣說到這裡,口乾舌燥,乃喝下一口涼酒,稍作喘息,接着說回洛陽朝中。

且說元天穆與爾朱世隆把控了大魏朝堂,可他兩位自詡大佬,身份所在,總不好事事都衝在前頭,未免有失氣度。倒也無妨,少不得一大堆人投在麾下,爭着搶着充作馬前卒。

是故今日朝中,最爲炙手可熱的有這麼兩位,皆出自元天穆及爾朱世隆門下。

其一名喚崔暹,官居御史中尉,即御史臺(北魏時又稱南臺)主官是也。御史臺掌彈劾百官,本朝更添“決斷大獄、裁定是非;掌糾禁內、悉所監之”,權力之大,匪夷所思。崔暹既得此職,實乃爾朱一黨口舌是也。其“責無旁貸”,凡爾朱氏看不順眼之人,無不攀咬議罪,狠了心往死裡整,所行所爲,狀若瘋狗。大傢伙恨透了此人,私下裡罵他叫作“惡犬中尉”。

於謹說到這裡,裴果忍不住插口道:“崔暹?惡犬中尉?原來就是他呵。”

於謹一愣:“怎麼?孝寬認得這崔暹?”

“不認得,只是這人名氣大的很,聽過好多次了。”裴果侃侃而談:“第一次聽到崔暹這名字,那還是在幾年前的懷朔城裡。那時故武康公李崇正與破六韓拔陵主力激戰,本已節節獲勝,就怪這崔暹爭功,不服武康公節度,終致武康公壯志未酬,到最後鬱郁而死。仔細論起來,六鎮之亂到後來一發不可收拾,這崔暹難辭其咎。”

於謹一拍大腿,喝道:“可不就是這廝?爲官多年,從沒幹過一樁好事。早年間在地方爲官時,就給村婦罵作無賴刺史,此後入朝,更是貪佞好色,惡名昭著,白瞎了他博陵崔氏的家聲,我輩羞與他爲伍。”頓了頓,恨恨道:“自六鎮兵敗,這廝本已失勢,一應官職也俱爲削奪。只恨契胡弄權,似崔暹這般賊子,一貫取巧,甘爲虎倀,遂得復起,氣焰更甚從前。”

裴果冷笑不已:“爾朱榮雖是驕橫,也算一代梟雄之姿。他重用崔暹這等佞賊,實在是自墮名聲,日後不會有好果子吃。”

“爾朱榮哪裡瞧得上崔暹之輩?”於謹亦是冷笑,說道:“崔暹此賊能入爾朱氏法眼,最早是因爲他與元天穆有舊。後來在河陰時,他又恬不知恥爲爾朱榮寫下禪讓書,這才讓爾朱氏另眼相看。”

裴果點點頭:“明白了,原來崔暹是元天穆的人。”

“非也!”於謹搖頭道:“崔賊雖與元天穆有舊,惜名聲太臭,元天穆並不肯待見了他。此賊心有不甘,便轉投爾朱世隆門下,每日裡搖尾乞憐,極盡奉承之事。想必是爾朱世隆與崔賊臭味相投罷,居然引爲腹心,很快起復大用,更連升數級,這便得了御史中尉一職。只要是爾朱世隆露出點意思要對付誰,崔賊必定盡心盡力,編織罪名、網羅罪證,不死不休。”

“觀其生平,崔暹此賊,嘖嘖,簡直是惡貫滿盈啊。”裴果咂舌不已。

“誰說不是?”說到崔暹,於謹兀自氣恨難消:“此賊本是名門之後,卻因名聲太壞,連博陵族中也不肯與他多來往,他只得搬去新安,另立門戶。崔賊不但爲虎作倀,也時常以權謀私。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崔賊自個爲惡,連帶着他新安家中的小輩,也都一個個仗勢欺人,作惡多端。”

又是一口涼酒下肚,於謹繼續:“崔賊新安家裡有個侄子,聽說與好色的崔賊一個喜好,慣常在鄉間強搶良家女娘。就在前幾日,這小賊出門作惡時,不巧卻被個過路的胡蠻刺死當場。崔賊拿不着兇手,氣恨難平,遂在朝中胡亂攀咬,藉以泄恨。”

“這次事出突然,崔賊手上壓根不曾備得所謂罪證,純屬構陷。是故今日去查抄其中一家時,那家人不服,爭執間出手殺傷了官差,當場逃逸。元天穆與爾朱世隆震怒,當即下令禁軍出動,全城大索,務必將逃犯緝拿歸案。”於謹不停:“方纔孝寬奇怪今日怎又起了宵禁,這便是原由所在了。”

“原來如此。”裴果恍然大悟,不由得長長嘆息:“唯願那家人也能似我一般,撞見個思敬兄這樣的貴人,逃出個生天罷。”

於謹也自唏噓。過得半晌,他再次灌下一口酒,語氣黯落:“世道渾濁,奸佞當道,於謹卻是有心無力,碌碌無爲。說起來,我連那殺了崔賊侄子的無名胡蠻都不如,哎。。。”

聽到這裡,裴果忍不住笑將起來,咧嘴道:“若說殺了崔賊侄子的那個胡蠻,巧了,裴果倒是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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