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生樓裡,小廳之內,裴果踟躕了大約只一息功夫,倏然探出猿臂,緊緊執住了翟妙兒一雙柔荑,溫言道:“妙兒何必這般說話?我初來醉生樓時,確然存了追查元朗兄死因的念頭,可之後與你幾次獨處,已是互知心意。於今我的心中,歡喜不盡。”
翟妙兒眼中晶瑩煜耀,喜形於色:“裴郎心中,果真是這般想?”
“如何不真?”裴果鄭重其事:“今日既知妙兒與元朗兄之死並無干係,我心中這塊大石,總算是放下來了。此時此刻,譬如雲開霧散,得見月明。”
矮几移開,翟妙兒整個兒撞入裴果懷中,口中喃喃:“裴郎,此。。。非夢邪?”
裴果的身姿大抵有些僵硬,他深深吸下一口氣,猿臂環伸,將翟妙兒抱在了臂彎裡頭。耳畔絲絲切切,麻麻癢癢,傳來翟妙兒如夢囈語:“若是場夢,願長醉不醒。。。”
小廳沉寂下來,燭火都爲靜止,似不願打擾了這旖麗夢境。
可惜,夢境再美再好,終有盡時。裴果的聲音幽幽,藏着幾許無奈:“妙兒,我亦好想與你長醉不醒,只是。。。”
翟妙兒身形一顫,自裴果懷抱中脫將出來,聲音打顫:“只是甚麼?”
“只是我恨那崔暹對你無禮,一時氣不過,前兩日又在御前惡了他一回。”裴果恨恨道:“這一次下來,我算是把崔賊給得罪盡啦,我與他之間,勢必不死不休。若是明刀明箭,十個百個崔賊我也不懼,可此賊素來陰狠,也不知會琢磨出甚麼陰招來對付於我。。。”
翟妙兒臉色發白:“那。。。那該如何是好?”
“若是從前,裴果本也無懼,大不了一走了之,隱於市井,藏於山林。可如今。。。我心中既是有了妙兒你,又怎能一走了之?”
翟妙兒癡癡輕吟:“其實,若真得與裴郎隱於市井,藏於山林,那也沒甚不好的。”聲若蚊蚋,低不可聞,也不知是在說與裴果聽,還是講給自己聽。
裴果恍若未聞,自顧自道:“所以我思慮再三,於今就只剩下一條險途可走。而要行此險途,必得要有一知心人助我。。。”
“險途?”翟妙兒長長睫毛娑動:“那是有多險?”
裴果滯了一下,一雙眼睛定定看着翟妙兒,臉色凝重,重重道:“險之又險,一個不慎,粉身碎骨!”
“明白了。”翟妙兒昂起頭:“那麼。。。妙兒可是裴郎的知心人?”
裴果兩次欲言又止,終於再開口時,聲音越講越低:“裴果只是孤單一人,若妙兒不是那知心人,這世上還有誰人?”
翟妙兒赫然閉上了雙眼,有淚珠盈睫,似吟似唱:“得裴郎這一句,妙兒更無所求。”一睜眼時,說聲:“裴郎,何不把那險途與我細細說來?”
“好!”裴果捉住翟妙兒雙手,壓低了聲音道:“妙兒,其實此事原也不難,只是要你我心堅如鐵。。。”乃把心中謀劃,一發說了給翟妙兒聽。
翟妙兒細細聽完,臉上陰晴不定。
裴果一皺眉頭:“可是我嚇着妙兒了?無妨,原本也不必妙兒涉險。。。”
“裴郎說的,其實也算不得甚麼險途。”翟妙兒嫣然一笑,百媚生處,一整個廳堂都爲燦亮。
裴果看在眼裡,好是一陣恍惚,忽然之間,心底止不住的糾結:我裴果行事,從來問心無愧,可爲何這一次卻是這般心慌?我我我。。。我到底是不是個好人?
“細究起來,此事本就因我而起,我又怎會袖手旁觀?”翟妙兒語如輕風:“如今妙兒眼中,並不見甚險途,既爲裴郎知心人,那麼做些知心事,妙兒只有滿心歡喜,更何況。。。”
裴果一怔:“何況什麼?”
翟妙兒悽然一笑:“裴郎有所不知,就在昨日,那崔暹,不,崔賊教人送來一封書信,說是旬月之內,買也好,搶也罷,定要帶走了妙兒!”
“竟有此事!”裴果勃然色變,暗忖多半是前日崔賊吃個大憋,惱羞成怒,遂遷怒在翟妙兒頭上。
翟妙兒聲若冰霜:“休說今日知曉了裴郎心意,即便妙兒還像從前那般無依無靠,那也絕不肯從了崔賊這等腌臢玩意。大不了,只是一死!”
“崔賊!焉敢欺我妙兒?”裴果鋼牙咬得嘎嘎作響,這一句,實在語出真心:“妙兒儘管寬心,旬月之內,裴果必除崔賊!”
。。。。。。
計議已定,燭火下兩個相依相偎,耳鬢廝磨,幾多溫存。。。
辰光不早,裴果說得幾句溫言軟語,起身辭別。翟妙兒巴巴看着他背影,欲言又止。
裴果一隻腳已是跨出了門廳,身後翟妙兒終於沒曾忍住:“裴郎!”
“嗯?”
“待除卻崔暹惡賊,妙兒是不是。。。是不是就可與裴郎長廂廝守?”
裴果已記不得今日說了多少囫圇話、搪塞話,可到了此刻,不知怎的,卻又覺着十二萬分的心虛,只是不願輕易啓口,一時怔在了當場。哪怕他心頭明鏡也似,若得帶走了翟妙兒,豈不正方便盤問“英妹”的下落?
翟妙兒眼中絲絲期盼,漸漸凝固。
罷了罷了,大不了事成之後,贖她離開這醉生樓,總要幫她找個好歸宿纔是。裴果咧嘴一笑:“自然是要帶你走的。”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他那笑容,其實有些生硬,甚而有些拙陋。
翟妙兒笑了,清清淺淺。
裴郎,裴郎。。。你這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