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朱天光醒轉過來,第一件事就是張嘴大喊:“諸營將校各歸本營,明早升帳議事,即日出徵!”爾朱榮積威太重,此一刻,爾朱天光是真心不敢再拖延了。
待衆將離去,近侍們亦給斥退,節堂裡空餘爾朱天光一個,顫顫悠悠,手捧那帶血長鞭,悲憤莫名:“我也是姓爾朱的呵。。。天柱!你待我,未免太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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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長安軍府,節堂里人頭濟濟,西征軍上下,各營文武齊聚。
人羣中最矚目的不是頭臉上鞭痕儼然的大都督爾朱天光,卻是絕食五日、躺在擔架上叫人擡來的左都督賀拔嶽。
昨日衆兄弟急急趕回去,將爾朱天光吃了一百鞭子,不得不下令即日西征的大好消息講與賀拔嶽聽。賀拔嶽本是氣息奄奄,聽完竟一骨碌翻身坐起,雖是旋即又頭昏仰倒,終歸精神大振。
宇文泰當即喊人送來吃食,自然不敢立時吃下油膩之物,便用些清淡的米粥黍糕,好歹補一補。第二日一早,賀拔嶽竟是早早醒來,惜絕食太久,手腳無力,可下不得榻。
即便如此,任憑衆兄弟如何苦勸,賀拔嶽只是不聽,拉下臉,定要去那節堂,更曰:“此番西征,豈能缺了我賀拔嶽?”衆兄弟無奈,只得取了擔架來,擡賀拔嶽同去。
節堂上無論誰人,見賀拔嶽如此,無不動容,紛紛道:“賀拔都督忠國能事之心,吾等佩服之至!”
節堂上首,爾朱天光看在眼裡,已覺不快,一轉身時,扯動身上鞭傷,好一陣痛。他頓然想起昨日之恥,而堂下賀拔嶽口口聲聲要行出兵,如今又遭衆人景仰,對比之下,心中鬱氣更盛,連面色都不覺黑了。
先議兵馬情況。
賀拔嶽兼任軍中長史,這時竟強撐而起,一番論述,清清楚楚。如今長安城裡,輔兵民夫不論,能戰之士總計將近兩萬,其中武川軍兩千,爾朱天光本部晉陽兵三千,賀拔嶽新近招納並精選出來的降衆逾六千,加上長安原本的駐軍約八千之數,望之倒也浩浩。
再論後勤如何。
宇文泰兼任主薄,當下出列實奏,凡軍械、糧草、輜重、器仗。。。一一報來,無不頭頭是道。光聽數字,已知萬事俱備,隨時都可出兵。
兩個講話皆簡明扼要,瞭然於胸,自是兩個平日裡親力親爲的緣故。以此觀之,也可知今日長安西征軍有此大好局面,幾乎就是賀拔嶽以及武川衆兄弟一力之功。
堂上叫好聲不斷,分明可見衆人眼中讚佩之色。即長孫邪利,份屬爾朱天光本部心腹,實與武川一系無干,此刻也聽得連連點頭。反倒是侯莫陳悅表情複雜,心頭五味雜陳:賀拔嶽,宇文泰。。。出風頭的,爲何總是你兩個?
節堂上首,爾朱天光頻頻點頭,貌似甚爲滿意,其實心中一把烈火,實在已越燒越旺,焦躁難耐。
於是下一刻,西征軍大都督爾朱天光開聲大喝:“好!事不宜遲,三日後出兵!”這起頭第一句倒沒甚稀奇,可接下來,只第二句,就把衆人震得不輕:“爾等皆知,我遭洛陽天使一百鞭笞,渾身是傷,無力騎馬。爲今之計,只有擇軍中大將,替我出征。”
畢竟這是節堂之上,大傢伙強忍着可不敢呲笑出聲,只是心中暗罵:我說爾朱大都督,瞧你這一嗓子,中氣十足,哪裡像是“無力”的模樣?堂上誰人不是沙場百戰過來的,這點皮外傷,何足道哉?
腹誹歸腹誹,倒也不至羣情激憤---蓋西征軍自入關中,無論赤水破蜀獠,還是長安周遭剿賊,包括之後增編人馬、治軍練兵、操持後勤,無不是賀拔嶽一力主持,與這名頭上的大都督爾朱天光,怕是一銖錢的干係也無。
除開爾朱天光本部三千人馬,其餘人等,包括原長安駐軍在內,打心眼底就把賀拔嶽視爲真正的話事人。如今既是爾朱天光畏戰不出,那正好,跟着賀拔都督豈不更加心安?
這般想着,便等到了爾朱天光的第三句話,直教大傢伙眼珠子掉了一地:“既如此,令長孫邪利爲前鋒都督,統領大軍一路西進,先取岐州之地,伺機與万俟逆賊決戰!”
衆人心中,這代替爾朱天光出戰的人物,當仁不讓就該是賀拔嶽,不作第二人想。即長孫邪利本人,這會兒也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個的耳朵,更遲遲不肯應喏。
不待旁人發聲,賀拔嶽豁然發力,竟然從擔架上跳將下來,虧得宇文泰與王雄眼疾手快,一左一右扶住,不至跌倒。
“大都督!賀拔嶽願爲此前鋒,爲西征軍破敵!”賀拔嶽用盡力氣,大吼出聲。也不消尋甚理由,他這話一出口,誰人會行反駁?
賀拔嶽雖是體虛,這一吼卻實在很響亮。可惜,坐在節堂上首的爾朱天光不爲所動,更用極之輕柔的聲音回道:“賀拔都督身體抱恙,我怎忍差你出征?還是留在長安,好生休養爲上。”
“大都督!我並無大礙!”賀拔嶽語聲急促,已顯焦急。
爾朱天光只當沒聽到,轉過頭,赫然拔高了聲響,冷冷道:“長孫邪利何在?軍令聽到了沒有?”
“喏!屬下遵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