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辰確然過去甚久,可總還應在當夜---不消說,斛斯良先前說的什麼斛斯椿須得徹夜值守殿中,那也全是一派虛言。
裴果走將過來,恨恨瞪了斛斯良一眼,探出右手,一使勁時,已是把斛斯良整個兒提了起來。乃大步而出,一路走將過去,直到了密室入口處才停下。身後有香風微蕩,那是宇文英默默跟了來。
“阿良!你到底還在不在裡頭?說話!”
裴果仰頭看時,就見密室入口處,那已爲合攏的石板上,此時赫然開啓個小小口子,只三寸見方,其間隱隱有些微光透射而下。斛斯椿的聲響便是從這口子裡傳將進來,極爲清晰。
斛斯良的面色不好看,張了兩次嘴,才得一清嗓子,答道:“回稟郎主,斛斯良在此。還有裴郎君,宇。。。羽女郎兩位,此刻正在我的邊上。”
裴果打個哈哈,開口道:“斛斯兄,別來無恙呵。對了,你這密室裡頭,嘖嘖,端的叫一個精彩!”
宇文英輕輕嘆了口氣,僅此而已,依舊是一片緘默。
上頭沉默了片刻,斛斯椿的聲音復又響起,聽來平淡至極:“孝寬賢弟安好。嗯,事情既是到了這個地步,你我之間,原也沒甚好說的,那就不用再客套了罷?這樣,且容我先與斛斯良和羽兒講完,可好?”
裴果便說不好,又濟得何用?當下冷哼一聲,不置可否。
斛斯椿就道:“阿良。。。你引人進這密室,我很失望,很失望。”
斛斯良的面色頓爲煞白,乃強攝心神,解釋道:“郎主!此番確實是我的大錯,我認!可我打定主意帶裴郎君進來之時,已然想好了定要困他在內,絕不敢真個壞了郎主的大事。”
“定要困他在內?那好,你倒是告訴我,如何卻把你自個也困在了裡頭?”斛斯椿的聲音裡帶着譏誚:“我常常與你說,世間之事,怕的就是萬一,怎麼?你忘記了麼?”
“斛斯良不敢!然則。。。然則當時爲裴郎君所脅迫,又教丁五那賊廝說漏了嘴,斛斯良也實在是迫不得已呵。斛斯良縱然一死,本來也沒甚大不了的,可若是就此走了裴郎君,他又躲在暗處,未免對郎主不利。。。”
“嘖嘖,好一個迫不得已。所以。。。密室這等要緊事,你也不忘與丁五分享,這。。。也是迫不得已?你這張嘴,當真是緊得很吶。”
斛斯良早是冷汗如雨,忽然他彎下了腰,“咚咚咚咚”,磕頭如搗蒜,撞得額頭上血紅一片,接着大聲叫道:“郎主明鑑!斛斯良對郎主一片忠心,此番,真個都是爲了制住裴果,爲郎主除一大害呵!”
寒光閃動,裴果尖刀已然在手。
斛斯椿哈哈笑了起來:“一片忠心?哈哈哈哈。那你倒是再和我講講,翟妙兒又是怎生一回事?”
倏然之間,斛斯良面如死灰,再也說不出話來。
稍是沉寂,外頭斛斯椿的聲音再行傳來,冷若森刀:“我問完了。阿良,你最後還有甚麼話要說麼?”
斛斯椿嘴裡,“最後”這兩字說得甚重。斛斯良聽得分明,乃雙目一閉,長長嘆息,再開口時,聲音顫抖不已:“郎。。。主,念。。。念在斛斯良幾十年辛苦追隨,唯願。。。唯願郎主放過了斛斯良的妻兒。”
“我若說可以放過了你的妻兒,阿良,你信麼?”
斛斯椿的聲音好生陰惻,毒蛇一般鑽入斛斯良的耳朵裡,於是捆縛中的斛斯良豁然扭動起來,連同五官一起,扭曲得不成人樣。
裴果在旁,這時也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宇文英再爲嘆了口氣,欲言又止。
“我終究還是念舊情的。”毒蛇繼續:“這樣罷,你可以提一個要求,只是莫要再說你的妻兒。”
斛斯良本已無神的雙眼裡驀然燃起火焰,咬牙切齒:“丁五!天涯海角,我都要他死!”
斛斯良話音才落,就聽“啪”的一響,三寸見方的口子上赫然現出一張人的面孔來,更有血漬滴滴答答,掉落不停。通道里燭光掩映,可見那面孔血跡斑斑,猙獰可怖,更雙目圓睜,謂死不瞑目,可不正是丁五?
且說丁五自密室脫身,他倒是好“膽識”,居然想大搖大擺從北宅正門離開,可惜纔到前庭,就叫人截了下來---卻是莊中有那認得裴果的有心人,實在疑惑不解,不敢怠慢,遂不顧丁五的說辭,強行扣住了他。及斛斯椿回宅,稍是拷問,丁五魂飛魄散之下,悉數招供。
難怪斛斯椿壓根不用多問,原來早是從丁五口中偵知了諸般事宜。
“甚好!哈哈哈哈!”斛斯良瘋狂大笑,顫顫悠悠間,已是站起身來,一低頭,猛地往那石壁上就是一撞。
這一記撞得極猛,斛斯良頓然頭開腦裂,血窟窿裡全是紅紅白白的漏將出來,顯見得不活了。
裴果本在近前,以他的本事,自是可以一出手救下斛斯良。可他動也不動,任由斛斯良自戕當場,反倒是轉過身來,對着宇文英道:“英妹,你可看清楚了,你這位義父,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你閉嘴!”宇文英胸膛起伏:“你也好不到哪裡去!”
裴果一滯,突然就面紅耳赤。
斛斯椿的聲音陰魂不散:“羽兒,到你了。”
“義父!”宇文英神情激動,卻是語不成句:“我。。。他。。。”
“從前的事,你不必再說,我也不會再問。”斛斯椿淡淡道:“你現下拔出金刀,一刀刺死了裴果,那就還是我的好羽兒。”
宇文英的雙肩晃得厲害,右手離着鎏金彎刀的刀柄不過半寸,卻無論如何也碰不到。
一隻大手伸來,緊緊握住了她的右手,又輕輕引着她的手,置於金刀刀柄之上。
裴果真的是在笑着:“陰山那一跳,你讓我知曉了甚麼叫心若死灰。我曾向上蒼髮誓,若有來生,一定把這顆心掏了出來給你看。上蒼慈悲,叫我這一世便能遂願,已是太好。英妹,求你記得,下輩子,若有個叫裴果的定要娶你,不妨答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