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子攸死後,爾朱兆又嘗試了幾次出城交戰,依舊“流年不利”,均告大敗而回。
並、肆、朔等州郡裡多有安置六鎮亂民,自入晉地,常爲契胡欺壓,生活困苦,本就叛亂屢興,先前因着元曄稱帝才稍是消停了一些,這時眼見賊帥紇豆陵步蕃越戰越勇,頓然又動了心思。
其間有名喚破六韓常者,糾集部衆,破關斬將,前來投奔紇豆陵步蕃。這破六韓常不但文武雙全,且正是當初六鎮亂時威名赫赫的平原王破六韓孔雀之子,因此於亂民中極有威望。得他振臂一呼,一時間四里八鄉盡皆揭竿而起,前來附驥西戎軍之人,絡繹不絕。
由是紇豆陵步蕃兵力大增,聲勢愈振。有時大軍壓境,直若烏雲蓋日,一眼望不到頭。
爾朱兆在城頭見之,惶惶不可終日,甚而生了放棄晉陽,南退以避紇豆陵步蕃銳氣的念頭。
麾下文武嚇了一跳,急忙勸諫:“晉陽,我之根本也。若失之,大勢去矣。”
“話是這麼說。。。”爾朱兆一皺眉頭:“可賊勢愈熾,這般下去,怕不要困死在這晉陽城裡,又該如何是好?”
便有謀士建議:“何不遣使前往洛陽,請樂平王與常山王派兵來援?”
“他兩個?”爾朱兆一聽,氣不打一處來:“他兩個恨不得見我狼狽落魄,如何肯來援我?提也休提!”
又有人諫道:“大王常說河北高歡忠義能幹,既如此,不如請河北出兵,如何?”
“善!”爾朱兆眼睛一亮:“此計得矣!”遂令加固城防,死守不出,又派死士出城,往河北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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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都城裡,今夜正有一場宴飲。冀、相兩州刺史高歡攜九歲的長子高澄作東,冀州兵曹從事莫多婁貸文與長樂郡都尉薛孤延等州中文武作陪,與宴賓客,計有高乾高昂等高家四兄弟,以及遠道而來的楊愔與溫子升。
原來卻是高昂護着楊愔與溫子升兩個,輾轉千里,本欲往渤海老家投奔大兄高乾,暫爲隱匿。回去一問才知,三個兄弟不在家中,如今皆在信都高歡那裡做事。
這也是題中應有之義---當初高乾、高慎、高季式三兄弟舉兵南下,爲劉靈助所敗,走投無路時,想起與高歡有些舊誼,還曾敘爲本家,遂往投信都。高乾故意與高歡言:“末路來投,望使君收留。若真個有難處,只管綁了我幾個送去鄴城,絕無怨言!”高歡哈哈大笑:“都是自家兄弟,說這生分話做甚?只管安心住下!至於那劉靈助,嘿嘿,不是我高歡說大話,兄弟們且耐心等着,不久就爲大夥兒報仇!”之後不久,高歡果然攻克鄴城,砍下了劉靈助的腦袋,高乾三兄弟爲之折服。
既是高家兄弟幾個都在信都,高昂、楊愔與溫子升三人當即調頭南下,今早一併到了信都。高歡聞報大喜,親自出城相迎,一應禮節,悉數做足,倒是讓楊愔與溫子升刮目相看,深爲感激。
酒烈菜佳,賓主盡歡。楊愔收拾起父兄殉國的感懷,振奮朗聲:“一路而來,見高使君治下民生安和,已爲心折,今日更見冀州兵馬雄壯,強將如雲,嘖嘖,始知這大魏社稷,猶有再興之機!如此快事,怎不叫人開懷?楊愔,爲使君賀!”說着揚起手中酒盞,一飲而盡。
溫子升深以爲然,同樣敬上一杯酒。
高歡甚是歡喜,趕忙回敬一盞,笑着道:“兩位大士謬讚了。”忽然臉色一正,作出痛惜之狀:“重興大魏,高歡自是責無旁貸。奈何眼下爾朱勢大,高歡只恨力不從心呵。。。”
楊愔與溫子升對視了一眼,若有所思。楊愔沉吟片刻,張口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忍小辱而存大節,所謂行大事者,不在一時也。高使君,無須多慮。”
“哈哈哈!”高歡喜不自勝:“果然是當世大士,見事最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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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已散,各自歸去。高歡意猶未盡,負了手在裡屋來回踱步,臉上笑意不絕。
忽然屋門打開,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小少年走了進來,正是高歡長子高澄。高澄年少老成,平日裡最得乃父歡心,這時候全無拘束,笑嘻嘻地道:“耶耶,今兒個怎的這般高興?”
高歡眉毛一挑,笑着道:“你猜?”
“嗯,想來是因爲高昂高三叔來投罷?”高澄仰着頭道:“我聽人說,這位高三叔武勇蓋世,天底下就找不着幾個對手。耶耶今日得了這般猛將,豈不開懷?”
“哈哈哈哈。”高歡長笑不止:“乾邕(高乾表字)敖曹(高昂表字)四兄弟固然都是了不得的豪傑,又算咱老高家本家,他等來投,我自然高興,不過麼。。。還不至於叫你阿耶我這般開懷,連覺都不想困了。”
“那一定就是席間的楊大士與溫大士咯?”高澄一點就通:“這兩位,名頭好大麼?前番那什麼平陽王、南陽王,還有什麼平原公主來投時,也沒見耶耶如此興致。”
洛陽陷落之日,元修、元寶炬與元明月三個不知所蹤,原來也是逃了來河北,投在高歡這裡。只是三人這幾天剛好去了外鄉,恰巧不在信都城中罷了。
“大!名頭好大!元修那幾個破落王孫,如何能與這兩位大士相比?”高歡冷笑幾聲,接着一展眉頭,樂呵呵地道:“就說那楊愔,自有才華,更要緊的是,他楊家自漢時起,幾百年都是漢家數一數二的高門,聲望之隆,罕出其右,更皆門生故吏,成百上千;另一位溫子升麼。。。嘿嘿,那可是號稱北地文章第一,實在了不得的人物。”
“我懂了。”高澄點頭不迭:“這兩位雖不能騎馬射箭,可若是耶耶得了他兩個,那麼河北這裡,那些個以前老是說耶耶壞話的酸儒們,多半就會閉上了嘴巴,甚而屁顛顛跑了來給耶耶做事,對不?”
“哈哈哈哈!大夥兒都說澄兒天資聰穎,以後定然是要做大事的。如今看來,誠不欺我也!”高歡大笑淋漓:“澄兒說得極好。不獨如此,今日席上,更知楊溫兩位大士並非迂腐之輩,得才如此,豈不叫人開懷不已?”
“並非迂腐之人?”高澄到底年幼,有些迷惑:“何意?”
“晉陽爾朱兆邀我入晉,共破紇豆陵步蕃。想那紇豆陵步蕃本是爲先帝舉義兵,我若貿然應了爾朱兆,就恐天下士人口誅筆伐。今日得楊溫兩位大士爲我張目,所謂忍小辱而存大節也,我豈不疑慮盡去?嘿嘿,兩位大士說得真好,真正是好,哈哈!”
高澄撓撓後腦勺,依舊不解:“耶耶不是要誅除爾朱氏麼?如何又要幫了那爾朱兆去打紇豆陵步蕃?”
高歡行至窗前,仰首觀月,也不管高澄聽懂聽不懂,悠悠自語:“爾朱兆有勇無謀,轄下民不聊生,眼下不過是倚仗着爾朱榮留下的老底子,尚能耀武揚威。反觀我河北,蒸蒸日上,前途無量。正所謂此消彼長,嘿嘿,爾朱兆,實不足爲患也。”
還有下篇:“倒是那紇豆陵步蕃,兵精將勇,如今更得破六韓常這幹六鎮餘部追隨,長久以往,恐成大患。自當雷霆一擊,早早將這禍患消弭於無形。更何況,亂世之中人口爲本,爾朱兆那蠢材不懂這道理,我卻眼饞那十數二十萬六鎮餘民久矣。此去晉地,定要收歸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