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中混亂一片,當是時,也不知如何靈機一動,裴果放聲高喊:“斛律金造反,殺了衛王!大傢伙跟我上,誅殺叛賊斛律金!”
轟然一片響動,右翼那邊,本自彷徨失措的武川軍突然活了過來,拔刀挺矛,直衝中軍所在,喊聲震天:“誅殺叛賊斛律金!”這裡頭,許多是叫裴果一句話帶了節奏,更多的則是隨了大流,也有不少心知肚明,卻想:事已至此,回頭宇文肱賀拔度拔敗了,衛可孤多半要牽連武川各家。。。
衛可孤駐節武川,他麾下沃野軍以外,勢力最大的自然就屬武川軍。這一下全軍加入進來,強弱之勢立時逆轉,殺得高車軍不住後退。衛可孤忙遣精銳親衛加入戰團,這才稍稍穩住形勢。
兩下里打得激烈萬分,到底還是武川軍佔得些許優勢,慢慢逼近。左翼那邊,懷朔軍本已向中軍靠攏,見狀忽然就拖沓起來,大有兩不相幫、隔岸觀火的意思。懷朔軍尚且如此,遠在後頭的賊匪、酋落就更不能指望,衛可孤氣得跳腳大罵,無奈之下,趕忙喊上傳令兵,要他等速速去追沃野軍回來平亂。
十餘騎傳令兵策馬而出,武川軍這邊一陣亂箭射倒七八個,到底還是漏了三四騎,就此遠去。賀拔度拔遠遠看到,心急如焚,再一望周遭,宇文肱父子幾個都叫高車軍堵得嚴嚴實實,一時無法推進。
若是沃野軍回援而至,只怕不用他等出手,站着看戲的懷朔軍、賊匪、酋落立馬就會變回衛可孤最最忠心的部下,一起上前撕碎武川軍。事態緊急,爲今之計,只有搶在沃野軍回來之前斬殺敵首衛可孤,那麼或可聯合這幫牆頭草,來個險中求勝。
賀拔度拔一念至斯,猛咬牙,長槊大開大合,全是一派不要命的打法。他跟前擋着兩個敵將,皆身手不俗,其中一人探矛過來,想逼他回槊自守,孰料賀拔度拔恍若未見,手中長槊徑直刺出,快逾閃電,一記把那人搠了個透心涼。那人雖死,手中長矛兀自襲來,“呲”的一聲正捅在賀拔度拔小腹上,入肉三分。賀拔度拔悶哼一聲,左手發力,甩開帶血的矛頭,面色有些發白。
眼瞅着賀拔度拔右手長槊一時收不回來,另一員敵將趁機攻上,鐵矛朝着賀拔度拔當胸戳來。賀拔度拔開聲吐氣,稍側上身,堪堪將鐵矛讓在左脅下,猛一夾臂,頓時將鐵矛緊緊夾住。敵將連拔三回,紋絲不動,再擡眼時,就見賀拔度拔棄了右手長槊,一伸手拔出腰後長刀,作勢欲砍。那敵將魂飛魄散,卻哪裡還躲得及?咔嚓一聲澀響,直接給卸去半邊肩膀,落在馬下,死的不能再死。賀拔度拔面色愈加蒼白,鬆開左臂赫然發現,左脅下給劃出長長一道口子,鮮血長流。
賀拔度拔大發神勇,須臾之間連殺兩將,周遭敵軍爲之膽寒,發一聲喊,讓出個大大口子。賀拔度拔更無猶豫,猛吸一口氣,強忍傷痛縱馬突入,長刀翻飛。賀拔勝與裴果恰在左近,見狀飛馬趕來匯合。
缺口既被打開,馬速頓時提起,三騎並馳,十二隻馬蹄上下翻飛,踏出漫天煙塵;馬槊一往無前,鋼刀桀桀問天,所到之處,如入無人之境。刀槊所指,衛可孤離得已然不遠!
衛可孤面色大變,戟指大叫:“攔住他們!攔住他們!”
倒是有不少親衛聞聲涌動,攔將上去。賀拔勝一馬當先,醜臉上兇眼圓睜,大喝一聲:“衛可孤莫走!取爾項上人頭者,賀拔破胡是也!”鐵槊狂舞,若雷霆萬鈞,當者無不披靡。裴果在側,一條長槊或刺、或挑、或劈、或砸,當成了十八般武藝來使,敵人但有近前者,非死即傷。
親衛們使了全力,可真正是攔不住。
反倒是賀拔度拔這時落在了後邊,右手猛揮長刀驅敵,左手則捂着腹部傷口,有泊泊赤血自他指縫間不住流出。
賀拔勝與裴果勇賽虎狼,連破幾道防線,眼瞅着就要衝到跟前,衛可孤可待不住了,振臂推開身邊親衛,咔咔就往後跑。忽聽有人高呼:“衛王莫憂!有我父子在此,幾個叛賊須闖過不來!”回頭一看,卻是斛律金與斛律光策馬而至。
衛可孤尚有疑慮,就見斛律金與斛律光齊齊拈弓搭箭,嗖嗖兩箭射出。賀拔勝衝在最前頭,聞聲大駭,又是舞槊、又是伏低,堪堪格開第一箭,終沒能躲過第二箭,“奪”的一下,重重釘在他右肩肩窩裡。賀拔勝低呼一聲,翻身落馬。
衛可孤大喜,當下停了腳步。
裴果大驚,正待上前相救,身後響起賀拔度拔的叫聲:“果哥兒不要停,衛可孤近在遲尺,不殺了他,我等統統要死!”
裴果一咬牙,猛拉長槊,尾鐏狠狠刺在坐下馬股之上,黃驄馬怒嘶發狂,陡然騰空而起!
此刻裴果與衛可孤之間便只攔着七八個親衛,個個忠心,皆挺起胸膛,欲以血肉之軀硬撼裴果奔馬。不想黃驄馬驟作大鵬,親衛們猝不及防,便見平地裡升起一片烏雲,倏然遮蔽頭頂,卻哪裡夠的着?
衛可孤面如死灰,嘶聲大吼:“斛律將軍救我!”
嗖嗖兩箭如虹射出,絕強絕勁,在空中竟發出嗚嗚風雷之聲!依然還是斛律金爺倆各發一箭,直指裴果。
此刻裴果身在半空,避無可避。四下裡萬千人目光都看過來,一時忘了廝殺。賀拔勝掙扎半起,臉上盡是絕望之色!
“叮!”
空中兩支鐵箭堪堪射到裴果近前,不知爲何,竟那麼巧撞在一處,勁力頓失,雙雙落入塵埃。。。
黃驄馬轟然落地,裴果全力出槊,雷電矯龍也似,自衛可孤前胸破入,又從他後背透出,竟將衛可孤斜斜釘在了地上!
衛可孤喉頭咯咯作響,大口大口的鮮血涌出,只說得一句:“好。。。好一個黃驄年少。。。”就此氣絕。
裴果全身一顫,不由說了句:“對不住。。。”
四下裡亂作了一團,高車軍已然開始撤出戰陣,衛可孤的親衛們則是一片絕望,武川軍自是士氣大振,迅猛推進。懷朔軍蠢蠢欲動,至於那些賊匪、酋落,見勢不妙,齊齊迴轉頭,撒開腳丫子乾脆逃散。
斛律金爺倆只在裴果丈許開外,這時斛律金怒吼如雷:“光兒!你你你。。。你這是做甚麼?你是不是存心的?”
“耶耶!”斛律光灑然一笑:“當初是我答應要還裴果兩條命。這,便是第一條!”
斛律金面色一陣青一陣白,一擡頭,瞥了眼周遭情勢,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也罷!我驕兒說過的話,算話!”翻個白眼,又道:“可惜呵,才投了乜列河,好歹算是同族。這安生日子沒過上幾天,又要再找下家咯。”
“不可惜!”斛律光聳聳肩,雄鷹般驕傲:“我斛律一家縱橫大漠,從來快意恩仇,稀罕甚麼安生日子?”
“好!不愧是我家驕兒!哈哈哈!”說完這句,斛律金頭也不回,縱馬而出,更捻指一吹,高車軍便潮水般朝着北邊退去。
斛律光嘻嘻一笑,叫道:“裴郎君,後會有期!”言罷一夾戰馬,追隨大部隊而去。
裴果望着他的背影,愣愣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