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原來故人

白辰回了寺裡,在後山的池子裡舒舒服服地泡了次澡。一池清冽,讓他想起那會兒一直偷窺他沐浴的齊川。他問過齊川,這幾年去哪裡瞎混了,也不知早些來找他。

“怕你見到我,就想到不願想起的。”

被白辰狠狠地鄙視了一把,說得好像他現在出現,自己就已經把那些都忘得乾乾淨淨似的。

“我這些年略忙。”

“略忙到沒工夫見我?”

齊川摟住他道:“所以現在要天天粘着你。”

白辰推不動他,只能任由他抱着:“唉,可惜老夫近些年,同和尚們待久了,清心寡慾了。”

“呵呵,是嗎?”

齊川的手掌剛剛滑上他的背脊,白辰就渾身一個哆嗦,臉唰唰唰的紅成一片。

溫泉中水霧氤氳,朦朦朧朧地漏出一絲嘆息。

“你是不是給老夫下蠱了,怎麼幾日未見,我竟然有那麼些些想你了……啊啊啊……”

沒在水中的銀鏈得意地閃出一大片的金光。

白辰臨走時,突然覺到哪裡不對了,便是問了一句:“爲何姚家太老爺那麼嫌棄你爹,情願維護那個敗家子?”

“因爲……他們說,父親他……是妖。”

佛堂中,玄蒼跪在蒲團上,閉着眼,眼角凝着一滴淚痕。

“和尚,你是哭了麼?”

一隻白狐狸一竄竄到了他的身上,軟茸茸的毛髮蹭在玄蒼的掌心,玄蒼無意識地撫上她的皮毛,柔柔暖暖。

白辰還沒走近城門,遠遠地就瞧見城門口齊齊整整地排了兩隊人馬。最中間那人的模樣,他倒是有些熟悉。

“喲,蔣大人,這麼客氣,還親自來接老夫呀。”

這人是蔣方鐸不假,但臉色卻不太尋常。

“蔣大人?”白辰笑嘻嘻地走到他跟前,“大人你這般興師動衆,真是折煞老夫了啊喂。”

“白辰。”蔣方鐸神色凝然。

“嗯?”城門口的異狀,白辰其實早已注意到,在蔣方鐸身後的那名衙役,手裡還提了一副囚具,白辰明知故問,“大人這是要作甚?”

蔣方鐸瞧見他了然的目光,心中一軟:“麗姬狀告你謀害展雲鵬,我奉命前來拿你。”

“麗姬?說我謀害展雲鵬?她如何得知?”

蔣方鐸搖搖頭:“這案子我只能旁審。”

白辰蹙眉:“你方纔說奉命?這綏林縣裡不是大人最大麼,還奉誰的命?”

“鎮北大將軍,章肅文。”

白辰:“他一個大將軍,管這事幹嗎。”

蔣方鐸親自拿了刑具要給他戴上,白辰推搡道:“嫌棄死了啊。”

“他在內城門等着,樣子總得要裝的。”

“老夫這就去滅了他,讓他多管閒事。”

蔣方鐸認爲是因爲自己說不過,也打不過白辰,所以最後還是自個兒拎了刑具跟在這人身後進了城門。

“蔣大人。”

內城門口,正中央站着一人,劍眉星目,一身皁色戎裝,英挺魁梧,生的確是一副好皮囊,“此人可是疑犯?”

蔣方鐸不甘不願地應了聲。

“既是疑犯,爲何不上囚具。”

蔣方鐸:“這……”

白辰瞟了一眼章肅文,見這人神情冷漠,白辰心底哼了哼,轉身抓過蔣方鐸手中的刑具,自己戴上,吆喝了聲:“走不走啊?”

獄中陰溼,那堆溼漉漉的雜草中,鑽進鑽出許多長得忒難看的蟲子。

牢裡突然亮過一片藍光,跟着捲過一道冷風。只聽“嘎啦嘎啦”幾聲,一蓬子的草堆頓時結成了冰塊,周圍、裡面的那些蟲子也一同被凍死在裡面了。

白辰拍了拍手,蹲在冰疙瘩旁畫圈圈,沒幾個月,自己竟是成了牢裡的常客。

幽長昏暗的走道盡頭傳出一陣沉悶聲響,白辰眼底閃過一絲狡黠,一顆微小的冰珠子悄悄地滾了過去,沒進黑暗中。

但他等了大半天,卻沒有聽到什麼吆喝呼喊的聲音。

牢房的鐵欄間,突然伸出一隻手掌,掌心中,躺着那顆漸漸融化的冰珠子。

“上仙,好興致。”

章肅文親自把白辰請出來,卻又只是在大牢裡擺了一桌水酒,獄中昏幽的燈光,照着一桌精緻的酒菜,實在有幾分不倫不類。

“蔣方鐸說,這幾道菜是上仙最是喜歡的。”

白辰握着酒盞,左瞧右聞了半刻:“將軍這不是要讓白某做個飽食鬼吧?”說完,一仰頭,悶掉了一杯酒。

章肅文也陪着喝了一杯,開門見山說:“元香樓的麗姬狀告上仙殺了展雲鵬,上仙可是認罪?”

“當然不認啦!展雲鵬是自殺的,與我何干。”見這酒沒問題,白辰趕緊把一個個菜都挪到自個兒面前,塞得滿滿一嘴,“將軍不是也不信麼,不然你早就可以了結此案,把我斬了了事,何必還要好酒好菜地招待我一頓呢?不會是,將軍懷疑麗姬有問題?”

“!”

“上仙爲何這麼想?”

白辰倒光了酒壺:“這還要想?展雲鵬死的時候,她根本不在現場,這下突然冒出來,分明是衝着老夫來的。至於她爲何要兜那麼大個圈子,請將軍來動手……”

章肅文:“爲何?”

“因爲她打不過我啊啊啊!”白辰抹了把嘴,癱在椅子上,眯着眼瞧着桌上那一堆雞鴨骨頭,一臉滿足,“她定是在將軍面前說,我會妖法,把那個展雲鵬給弄死了,她好不容易逃了出來,一定要找將軍做主,是不是?”

章肅文:“……”

白辰一下一下地磕着眼皮,大抵是吃飽了,便有些犯困了。

“她這樣做,我倒是能猜出幾分她是誰了。”

“她找的人並不是本將,而是蔣方鐸,是本將故意將此事攬下的。至於本將爲何要同你說這些……眼下卻是不能告訴你。”

白辰又眯着眼睨上他:“將軍這是要考量我麼?”

章肅文依舊面無表情:“是。”

白辰表示極度鄙夷的同時,問道:“章將軍,她是不是說她有對付我的法子?”

章肅文一驚。

“是什麼?咒符?迷藥?還是美人計?”

章肅文就着油燈,看見這人略是蒼白的面容,心底亦是生出幾分的歉意:“就在剛剛的水酒裡。”

“呃……老夫就知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白辰勉力睜開雙眸,推開桌子起身,豈料雙腿無力,人一下就往前撲倒,幸好被章肅文扶住肩膀。

“嘶——”

白辰倒抽了口冷氣,只覺得被章肅文無意按上的肩背一陣火辣辣的鑽心之痛。

“章……章肅文,你……當官的,就是心思多……”

“委屈上仙了。”章肅文小心翼翼地把人送回牢房。

白辰痛得連呼吸都是急促,抓着他的衣衫:“到時候,你可不要給老夫掉鏈子啊!”

“本將知道。”

夜幕沉下,昏暗的牢中慢慢生出絲絲的寒意,從足底蔓延,透着刺骨的冰涼,鑽入人的體內。

晶白的雪花簌簌透過鐵欄,打在白辰的衣衫上,隨即洇入,留下了一點淡淡的水痕。

白辰蜷縮在溼冷的角落裡,瑟瑟發抖,腕上的鐲子一下一下地拼命閃爍,有風拂過他的墨發,吹起些凌亂,而他身後則是一片的漆黑。濃郁的陰寒裡傳出悉索的輕響,漸漸聚成了細微的腳步聲。很輕、很淺地走過牢房外那條空曠狹長的走道。

微暗的火光慢慢亮起,腳步聲終於他的牢門前停下,隨之而來的卻是一道溫婉,平靜的女聲:“上仙,這幾日住得可是習慣?”

燭光太暗,根本照不清她的全貌,反將她的臉面映成了半陰半陽,靠着燈光的那一面清晰,反之則像是化進了黑暗。

半邊的紅脣輕輕一動:“上仙能替我除了展雲鵬……麗姬銘感萬分。”說完,退了半步,襝衽,不急不慢得行了個大禮。

“但是……今日我卻留不得你!”

殺機爆起!

麗姬徒手一抓,竟是扯斷了鐵鑄的圍欄,一雙眸子,刻然間染成了綠色,如幽冥的鬼火般,而一張早已超出正常範圍的血盆大口,正吐着一條猩紅的信子。

白辰不避不閃,直到那條粗長的信子舔到了眼前。

剎那,合二指爲劍,劍光幽藍,卻在彼時生生橫割在了兩人中間。藍劍猛地斬下,孰料,麗姬竟是虛晃一槍,口中的信子不過是條誘餌。

突然暴漲的手臂赫然變成兩條一尺粗的軟鞭,從兩側分別纏上白辰。

她反應不慢,白辰比他更快。

一招未成,那柄寒光小劍居然直接在半空中翻了個身,又自後襲來,寸許間,便可穿破麗姬的後背。

“想殺我?”白辰冷笑,突然一聲斷喝,雙掌捏了個法訣,從他腳邊騰起一圈圈水藍的光暈,將他完完全全護在裡面。

而此時那柄寒光短劍已經刺入了麗姬的背脊。

“你!你爲什麼!”麗姬惶恐。

“爲什麼中了你的魔紋,還能好端端地杵在這裡同你說話不是?”

白辰氣定神閒地站在波動的弧光中,望着一縷青綠的霧色從麗姬背後的傷口處緩緩溢出,之後在他面前凝集成一道人影,而麗姬則成了則已軟綿綿地癱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這人周身散着邪獰的青色幽光,那張臉倒是生得俊俏,只不過左眼角下滴着一顆淺墨的淚痣,勾勒得那雙眼眸更添幾分妖冶。

一身暗綠衣袍,盤繞着不知名的環紋,乍一看,儼如青竹蛇上不曾褪盡的蛇皮。

“亓門,捉妖師。”這人舔了舔兩顆尖利的牙齒,噙一抹□□,“白辰,當年你沒能一劍殺了我,今日我便把這一劍,還給你!”

“幼稚!前幾日便見過了,真當老夫年紀大了,記性不好嗎!”

白辰撤去藍光,弧光上,方纔那兩條軟鞭瞬間變成了兩張乾癟的皮囊,軟綿無力地墜了下去,凹凸的鱗甲,明滅着瘮人的光澤。

“兀燭,桑如煙居然這麼快就把你放出來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