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周圍忽然掀起數十道沖天水柱, 一瞬間將整片鏡湖的水統統捲到天上,奔涌的潮水在水榭上空形成一道透明結界。越來越粗的水柱連成一道巨幅瀑布,飛流直上, 將水榭完完全全的隔絕在水幕的結界中。
此時的水榭裡, 只剩下震耳欲聾的磅礴水流聲, 屋頂頂不住千噸湖水的重力, 發出“噼噼啪啪”的斷裂聲。
雲秋戲謔的笑聲在屋子的四面八方響起, 穿透那些正在咆哮的水幕,放肆狂妄。
“白辰!讓你猜中了又如何,可惜, 你還是隻猜中了一半……”
“另一半,就是你答應了魔宗, 他幫你復仇, 你替他擒我。”
白辰冷笑一聲。
和他同在屋中的雲素, 此時早已不知所措,雲素驚懼地望着不斷壓塌下來的水牆。
“秋兒, 明明不是這樣的……”
她記得雲秋此前和她說,她負責把白辰引入水榭,等她離開後,雲秋自然有法子擒他。
可是現在!
“呵呵,娘娘, 你的好妹妹, 看來連你都沒打算放過啊。”
“轟!”
承受不住重壓的水榭終於轟然坍塌, 湖水湍急捲過, 頃刻將所有的東西席捲得乾乾淨淨, 結界中,狂濤洶涌地拍打在水幕上。
此時, 一道暈黃色的光點緩緩地降到水幕的頂端。
雲秋隨手一抓,握住那顆光點,散去周圍的光澤,光點逐漸露出了畫卷的樣子。
雲秋勾勾脣角:“姐姐,你不會恨我吧。”
一望無際大海,依稀可見一道黑影浮浮沉沉地飄在海中。
天上懸着一輪血紅的金烏,熾熱的光線無遮無擋地射在海面上。海上浮着一塊水榭的殘木,木頭上躺着一個渾身溼漉漉的人,眯着眼,懶懶地凝視着那輪太陽。
“娘娘,這畫裡你也沒來過吧。”白辰意興闌珊,翻了個身子,側過身來看向泡在水裡的雲素,“令妹還真是狠心,居然把你這個親姐都一起關進來了。”
“秋兒不會的。”雲素皺皺眉,伸手去推白辰。
兩人方纔一起跌入畫中的時候,同時被捲到了水中,水底巨大的吸力直接把二人拖進了深海。
白辰水性不好,而且還不是一般的差。之前在漠古鎮的那一場水戰,靠得全是章肅文。白辰在水裡就是條鹹魚,除了等這被撈,要不就是像他這樣,八爪魚一樣地纏住雲素。
雲素幾番掙扎,都無法甩開這條扒得死死的鹹魚,只好拼了勁地逆着水流,往海面上游。
結果,好不容易碰到一塊殘木,卻被這人搶了先。
雲素帶着個拖油瓶劃出水面,早已是筋疲力盡,哪裡搶得過白辰。
“你還是不是男人啊!”雲素破口大罵,可惜她氣力消耗大,罵出口的聲音也是嘶啞。
白辰理所當然道:“我水性太差,怕淹死。”
“不要臉。”雲素氣得手勁一鬆,差點沒淹死。
兩人也不知飄了多久,日光照在人身上,讓人越發地慵懶。
白辰閉着眼,迷迷糊糊地覺得自己大概是睡着了。
亓山腳下,一個豆丁模樣的小娃兒裹在厚實的裘衣裡,一隻圓滾滾的小手抓着身邊那人的手指。
小孩擡着頭,望着一片白茫茫的山峰,山腰間雲霧繚繞,似真非真,似幻非幻。
“川,我不想住這裡。”
過了好久,小孩扯了扯旁邊那人的手,噘着嘴,軟聲軟氣道,“川,你不要我了嗎?我不要在這裡,我要跟你回去。”
小孩說着說着,眼眶便紅了起來,朦朦的水霧浮在他一雙晶亮的眸子上,撲閃着,更顯出幾分的委屈。
齊川彎腰把他抱起,貼在自己的身前:“阿辰不喜歡這裡麼?”
白辰趴在他的肩頭,使命地蹭了蹭:“不喜歡。不喜歡。”
“亓門的叔叔伯伯,哥哥姐姐都很喜歡阿辰。”
“不喜歡。”小孩一雙眼睛通紅,氣呼呼地瞪着他。然而,不過片刻,兩行清澈的淚水落下,怎麼都止不住,“娘不要我了,阿爹也不要,所以,你現在也不要我了麼……”
可是,你明明說過,你一直都會陪着我的啊。
齊川答應了白慕青,把白辰送到亓門。卻不曾想過,小孩真的把他當成了誓約。
誓約可輕。
齊川是在波譎雲詭的朝堂宮闈中生存下來,聽慣了那些轉頭就可背叛的誓言,也見慣了那些對誓言不屑一顧的皇子宮娥。
即便是皇兄,也從不曾輕易信過他的許諾。
而眼前的白辰,記得白慕青走的那日,齊川對他說的話,那些齊川根本以爲,除了自己,小娃兒許是早已忘記的誓言。
“嗯,我說過,我會一直陪着你。”
齊川拭去小孩滾落的眼淚,小孩衝着他憨憨地笑着。
“川……”
“大師兄!師叔還沒有回來!”
魔宗大軍攻到主殿,山路上,到處是被血澆灌的石階,交錯的屍骨堆成了兩側的屍牆。
被撕裂,被焚灼,被在一瞬就攫取生命。
從天衍峰上匆匆趕回來的少語對他說,天衍峰的師兄弟全都死了,死無全屍,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
但是齊川依然沒有出現。
真觀殿中,白辰手握一雙冰凌劍,雙目盈血,殿外的廝殺聲,飛濺的鮮血,肆無忌憚地傳進殿來。
他每走一步,踩過沒足的血河。
大殿前,金戈聲冰冷,像極了半山的那口金鐘,每一下,每一下,敲響着亓門的喪鐘。
魔宗一腳踏在亓門主殿的頂上,居高俯望。一衆魔軍,已將第一降妖門殺得片刻無存,只剩下最後那人,站在他的腳下,周圍是無數的魔軍。
即使他有通天徹地之能,也難改此戰的結局。
魔宗張口舔去嘴角的血痕,他臉上不知沾上了多少亓門中人的血。
“砰!”
真觀殿!
那塊懸掛千年的匾額轟然被人踩下雲端,猛地砸在白辰的腳邊,當即四分五裂!
“從此以後,世間再無亓門。哈哈哈!”
魔宗猖狂的笑聲在亓山中迴盪,無盡的譏誚,用來印證的,是滿山無盡的血肉白骨。
白辰渾身是血,一雙劍早就斷成了碎片。
不過兩把脆弱的刀柄,仍然被執着地抓在掌中,絲絲的血痕,順着他的手臂,手掌,流向兩柄斷劍。
魔宗飛身而下,一躍到他的面前。
“白辰,來之前,如煙勸我,她說,讓我放過你。因爲,若不是你,我魔門大軍也不可能這般輕易地攻破亓門。”
白辰垂着頭,身上毫無半點情緒。
“可是,我拒絕了。你知道爲什麼嗎?”
“因爲,本宗認爲,一個連背叛師門都不自知的蠢人,根本,不配活着!”
“所以,讓我送你一程。”
“轟!”
煙花勝景,宛若星斗鉅變,炸碎天際!
蒼藍的天幕被無情地撕碎。陡然天搖地動,山巒座座崩塌,地面裂開道道深壑,整座亓山搖搖欲墜。
一團碩大的深藍火雲,凝成一方壯麗的結界,乾雲蔽日,將塵世都一同圈罩進去!
“他還沒有回來,我又怎能把亓門拱手相讓?呵。”
白辰不知幾時,近身到魔宗的咫尺之距,脣邊不斷地溢出血水,卻衍着一抹淺笑,傾城笑容。
魔宗只道心頭一蕩。
再是一陣戳心的冰涼。
魔宗低頭望見自己心口上插着的兩把斷刃,明明是冰藍的劍,此時已侵染如血。
“你……你竟然不惜自爆內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