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辰躺在木板上, 隨着海浪起起伏伏。闔起的雙眸,眼角卻忽然滑落了一滴晶瑩。
“你不要每次都遲到啊,齊川……”
兩人被衝上岸時, 雲素已經被浪頭拍得七葷八素, 跟條快淹死的魚似的, 不停地往外吐着泡泡。白辰拖着她的腳, 直接把她拽上了岸。
上岸之後, 白辰發現這裡和蒼瀾很像,但又全然不像。
蒼瀾城在一望無疑的沙漠中,而這裡是一座孤島, 周圍則是萬里浩渺的大海。島上生長着參差不齊的密林,近海則是一圈淺淺的沙灘。
白辰往密林裡走了兩步, 林中一股潮溼發黴的氣味一下沁入鼻息, 令人作嘔。他忍着噁心, 又往裡走了幾步,林子深處發出“沙沙沙”的古怪聲響, 隨聲音而來的是幾道墨綠的光斑在林間飄來飄去。
魂光!
“啊!”
林子外,雲素突然一聲驚呼。
白辰忙是奔到沙上,只見幾具人形的屍傀正將雲素團團圍住。
屍傀的胸口處亮着一閃一閃的墨綠色魂光,和他此前在林中掃見的一樣,可見叢林深處, 那些密密匝匝的光點, 全都是和這些一樣的屍傀。
“啊!救命!上仙!”
雲素乍一瞧見白辰, 跌跌撞撞地就朝他奔來, 而紛涌的屍傀羣在其身後緊追不捨。
等離得近了, 白辰纔算瞧清楚了那一羣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東西。
那羣人身上的衣裳已經腐爛, 露出大片大片的肌膚,而每一塊的肌膚又都呈現出灰白的顏色,整個人如同被抽乾了血液,剩下一具空殼子。
臉上兩隻空洞無神的眼珠子卻是一下都不轉,直勾勾地瞪着正前方。而此時,每一具屍傀的目光,盡數都鎖在雲素的身上。雲素就像是一塊移動的肥肉,讓他們垂涎三尺。
“嗷!”
突然一具屍傀怪吼一聲,腐爛的頸骨上上下下蠕動着,發出一連串低啞的嗚鳴。
跟着,其餘十數具屍傀猛然加快步伐,同時飛撲出去,齊齊壓向雲素。
千鈞一髮之際,雲素的身上赫然迸出一圈藍紫色的電光,猛地將撲擁上來的屍傀炸飛到半空。方纔還寂靜的空中,忽而生出一束劇烈的龍吸水,盤旋捲過,呼嘯着撕碎那些屍傀,扯成碎片的白骨形若飛旋的雪片,落下。
沒有一點的血紅。
雲素蜷縮着身子,怯生生地擡起頭,偷偷瞧了眼白辰。只見他俯身撿起一塊黑黢黢的腰牌。
白辰記得自己應該是見過這種樣子的腰牌,但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卻是記不清了。腰牌是用陳木所制,有些年月了,木頭的面上都已經被摸得油光發亮,眼下卻生了淡淡的青苔。
“吼!”
林中忽然發出一聲悲痛欲絕的慘叫。
整片海灘都開始震動!彷彿有無盡的腳步重重踩踏在地面,連着周圍的那些海水都開始不停地翻滾起來。
林林叢叢的綠光在飛速地向兩人逼近,起先是幾點,接着是十幾顆,隨後則是一叢一叢地出現的,融成了一幅爆亮的綠色牢籠。
然而!那羣屍傀居然直接錯過了白辰和雲素二人,爭先恐後地撲上那片碎了一地的骸骨殘片。
食骨!
雲素當場吐了出來。
食人白骨。
她何嘗見過那麼多人鬼,窮兇極惡地撕咬着別人,就是爲了爭搶一片屍傀的骨頭。
“嘎達嘎達”的咀嚼聲,猶如一窩蜂的螞蟻鑽入了骨髓,不停地啃噬着,令到人整個頭皮都在叫囂着噁心。
海邊擠滿了各種人頭,爭搶着那些已經所剩不多的碎骨。灰白的骨片被強行塞進口中,不多時,那些人的身上就會冒出一層灰黑色的霧氣,更像是被洗髓化骨一般,霧氣散去,屍傀的身上看起來比先前要更加強壯。原本蒼白的肌膚竟然散發出了一層黝黑的精芒。
一羣噁心的行屍走肉,啃食完碎骨之後,又東倒西歪地朝林子裡走來。
“他們……來了,我們怎麼辦……怎麼辦?”
雲素扯着白辰的衣裳,縮在他的背後,恨不得把一整個人都藏到他的後面去。
白辰卻故意移開兩步,把雲素讓了出來:“娘娘既然如此怕死,爲何不喊兩聲,說不定令妹一心軟,就把你放出去了呢。”
他說完,快步朝林子裡鑽去。
“你要去哪裡?”雲素喊住他。
“呵,娘娘以爲我是真的被令妹抓進來的麼?”白辰嗤笑道。
雲素驀的瞧見他淡然的神情,忽如醍醐灌頂,張口問道:“難不成,你想來找胡狄王。”
“娘娘聰慧。”白辰一轉身,已入了層層密林,聲音仍是遠遠地傳來,“娘娘保重。”
“不!不要把我扔在這裡!”
雲素趕緊奔了幾步,結果腳下一絆,人狠狠地摔在地上,同時,她身後的那羣行屍已經撲到了她的身上,皮肉被活生生地咬下,雲素大聲哭喊着“秋兒”!
可惜,直至她身上最後一塊皮肉都被撕扯下來,這是世間依然靜止,沒有任何的動靜。
雲素終於明白,從一開始,雲秋就沒有打算救過她。
一直以來,她和雲家,都是被雲秋視作了累贅,一個如何都甩不掉的累贅。
秋兒……
自以爲是自己和別人的不同,從來都只是一個人的錯覺罷了。
譬如雲素以爲自己是雲秋的姐姐,再譬如穆雙沉以爲自己是雲素的夫君。
雲素覺得自己一定是墮入了地獄,否則四肢百脈又怎會如此猙獰得痛楚。而當她用力睜開眼時,眼前的情形又讓她不敢相信。
一間破舊的屋子裡,孤零零地擺着僅有的一張木桌和一張牀,雲素此刻正躺在這張牀上。雲素看了看自己的身上,那些明明應該被咬掉的皮肉,卻完好無缺地長回了原處。
那剛纔她被吃掉的一幕是什麼?
她自己的假想?
“素素,你醒了?”
雲素聞聲轉過頭去,卻驟然一驚,面前的男子,溫文儒雅,眼尾處凝着雲素熟悉的細紋,笑容溫和,儼如往日他起早時,同她說的第一句話。
“大王?”
雲素做夢都不曾想過,會在這裡見到穆雙沉,穆雙沉也沒有想過雲素也會和她一樣。
“素素。”穆雙沉幾步走到牀邊,把人扶起,“雲秋怎麼把你也拿進來了?”
“……”
穆雙沉見她不語,嘆着氣說:“素素。你雲家遭的罪,確實是先王所爲。”
突然的死而復生,突然出現的穆雙沉,雲素這會兒的腦袋根本還在怔忪,穆雙沉又沒頭沒腦地來了這樣一句,雲素除了難以相信,還是難以相信。
過得許久,雲素才一字一頓地發出聲音,彷彿剛開始學話的孩童。
“什麼是我家遭的罪?什麼是先王所爲?”
“就是他祖上害了你祖上唄。”
門口多出了一道身影,白辰斜倚在門框上,手裡抓着一隻新鮮的梨子,在身上擦了擦。
“素素,雲家降妖師的身份,是先王下旨撤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