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黃尚表示要出兵打仗,帝乙對於這個大兒子終於支棱起來,很是開心,立刻安排軍隊。
當然,身爲一個合格的帝王,哪怕父愛如山,也得上保險。
帝乙安排了一位沙場經驗豐富的將軍,給這位大兒子打下手,確保他不會白白浪費軍隊,帶着他們去送死。
由於這個年代的禮節還不是那麼繁瑣,因此效率很快。
十日之後,黃尚就穿上了XXXXL號盔甲,騎上很快就要過勞死的戰馬,晃晃悠悠地來到了城外。
那位久經戰場的將軍,已經率軍在等候了。
“殿下!”
果不其然,身披金甲,蠶眉美髯的黃飛虎,帶着五色神牛,上前行禮。
“黃將軍免禮!”
黃尚一副想要下馬的樣子,但這個時代又沒馬鐙,他晃了晃,把戰馬的舌頭都給晃出來了,還是沒下來。
沒辦法,這個皮膚,稍微有些富態。
“不敢不敢!”
黃飛虎一見,趕忙上前扶住,心裡暗歎。
相比起魁梧雄壯,十六塊腹肌的壽王殿下,這位大皇子實在是上不了檯面,攻伐九夷確定不是一時的頭腦發熱?
不過當率軍啓程,在一路上交談時,黃飛虎驚訝地發現,這位大皇子看上去一副不太聰明的樣子,卻是極有見地,有些戰術思維發人省醒,連他都大受啓發。
要知道黃飛虎可是武將世家出身,十歲不到就上了戰場,能令他爲之動容的,可見這位殿下的真才實學。
“可惜了……”
只是想到朝歌那位壽王殿下,黃飛虎又暗暗一嘆。
你發力未免太晚了,這些年都醉生夢死,現在帝乙年歲已大,近來身體都不太好,再突然想到要發憤圖強,來不及了。
別的不說,黃家都準備將女兒嫁給壽王作爲側室,未來就是妃了。
經過數月行軍,黃尚所率領的一萬大軍,已經到了大商邊境,東魯之地。
不能跟蚩尤黃帝大戰時期,舉百族兵力的大軍比,一萬驍勇善戰的士兵,已經是一股強大的力量。
何況東魯本就是強大的諸侯國,有着鎮守的兵力,這些年間,也都是他們一直與九夷交鋒,保護邊境不失。
“殿下請看,這些就是九夷的命脈。”
黃飛虎立於一座小山坡上,指着遠方。
數月不吃火鍋,黃尚的盔甲已經換成了XXXL號,總算能爬上山坡,看了過去。
極目遠眺,前方俱是紅色的岩石,裡面縫隙裂口縱橫交錯,給人的感覺就像是火焰從地底躍起,噼啪作響,形成屢屢黑煙。
最有意思的是,那黑煙噴發而出後,還在緩緩收攏,聚爲旋轉的渦雲,再被吸進地內。
循環不斷,猶如大地在抽華子。
黃飛虎介紹道:“這是地肺,九夷一族鍛造武器的地方,兵主蚩尤最擅鍛造各種神兵,如今許多鍛造手法都已失傳,若再將地肺全部拿下,則九夷必滅!”
黃尚問:“此類地肺,在東境有多少處?”
黃飛虎道:“不下百處,我軍已佔領了大半,九夷此次擾境,也是以爭奪地肺爲主。”
雙方的戰略意圖已經清晰,控制地肺,就是捏住九夷的命脈,全部控制,就能徹底消滅九夷。
這當然不簡單,因爲九夷所佔據的十萬大山深處,祭祀蚩尤的祖庭中,也有一口地肺,外面的地盤全部丟失了,只要那口地肺還在,就能打造兵器,武裝戰士。
不過地肺與地脈相連,也是一種資源,如果九夷一族全部以那口地肺維持兵器耗損,那用不了十年,就會斷根。
弄清楚地肺對於九夷的重要性,黃尚又問道:“糧草方面有問題嗎?”
一萬大軍,人吃馬嚼,已經是不小的耗損,再加上某些胖子一個人頂倆,必須弄清楚這個後勤問題。
黃飛虎道:“糧草由東伯侯提供,理應無礙。”
“理應麼?”
黃尚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看向東魯。
東伯侯姜桓楚,四大諸侯之首,壽王的岳父,東魯真正的王。
作爲春秋時期開化最早,文明獨先的魯國前身,在商朝時期的東魯,也是天下最強的諸侯之國。
哪怕西岐後來居上,但相比起底蘊,還是遜色東魯不少。
東伯侯會給予他這位討伐九夷的皇子,足夠的支持麼?
想多了。
且不說東魯是否對大商絕對的擁護,諸侯也是要站隊的。
果然,接下來黃飛虎派出的運糧官,僅僅拉回了大軍一月所用的糧草。
理由很充分,東魯就在上月剛剛與九夷爆發過一場大規模的衝突,九夷派遣羽民,投擲焰球,燒燬了東魯兩個重要的糧倉,因此地主家也沒餘糧。
黃飛虎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沒想到東伯侯也是這樣的人!”
他們從朝歌到東魯,單單是趕路就用了三月,一個月的時間用來打仗,簡直是開玩笑。
短短一個月的時間,運氣不好的話,甚至連敵人都沒法遇見,就不得不回去。
這是擺明着要大皇子空手而歸!
但看着這位公子圓臉上的泰然,單單這份鎮定自若,就令黃飛虎升起了敬佩之情。
畢竟在黃飛虎看來,這是大皇子唯一翻身的機會,現在就被東伯侯扼殺,換成是他,都沒辦法如此平靜。
而緊接着黃尚的操作,更讓黃飛虎大吃一驚:“將糧草的消息告知衆將,我們最多隻會在東魯之地待上一月。”
黃飛虎先是驚愕,然後漸漸回過神來:“殿下是要通過斷退路,來激勵軍心?”
黃尚平和地道:“只能如此了。”
大皇子空手而歸,帝乙頂多失望一下,不會拿這個兒子怎麼樣,但兵士不同。
商朝的士兵還是以農民爲主,平時就農耕,戰時拿上武器,通過戰功免除稅役,只是沒有後來的王朝那麼規範化,也有少部分貴族招募的士,整日練武爲生,不事生產。
那些精銳顯然是不會跟着大皇子來東征的,跟來的都是稍加訓練的農夫,他們從朝歌來回東魯,耗費半年時間,家中農耕未能趕上,再未立寸功,無法免除稅役,接下來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所以這些將士,迫切需要戰鬥。
簡單的破釜沉舟,由於提前了一千年,效果頓時不同。
換成一個將領肯定想方設法掩蓋對自己不利的消息,這位大皇子卻反其道而行,黃飛虎越想越妙,由衷讚歎道:
“殿下真乃神人也!”
……
與此同時。
九夷。
十萬大山。
這裡在千年前本是蠻荒古地,幾乎沒有作物可供食用,唯一能採集的就是澀果,入口青澀,嚼得口舌疼痛,戰敗的各族逃了進來,苟延殘喘,結成了部落。
他們不斷開墾擄掠,得到了麩麥、黍、稷等作物的種子,在山谷中種植,再開拓水道,又於岩石峭壁上採摘藥草,纔有了現在居住之地的生活所需。
從那時起,九夷才成立。
九夷不僅僅是一個部落,一個種族,他們有當年戰敗的九黎巫族,有腦袋上只有一隻眼的獨目族,有胸口長着單臂的肱族人,有鳥喙生翼的羽民,有皮膚灰藍的虞人,還有死忠於蚩尤的刑天族。
各族之前和平共處,爲了互通有無,仿造人類的模式,興起了一座座村莊。
九夷族長焰,就徒步走過村莊中的每一寸領土——
晨間熙熙攘攘,人聲嘈雜,夜裡萬戶燈火,星芒隱約。
天若穹廬,地如棋盤。
安靜,美好。
可惜各族繁衍的難度越來越大,獨目族和肱族人接近絕跡,羽民和虞人也少了許多,刑天族更是無法產子,只會減少不會增加,再過百年,這些相對於人界的異族,就要絕種了。
或許也包括他們巫族。
想要活下去,只有兩個辦法,要麼融入人族,要麼擊敗人族,重回百族並存的時期。
焰選擇後一個。
哪怕再困難,再不可實現,他也要繼承蚩尤的遺志,跟人族大戰到底,永不投降!
正在這時,一羣烏拉的聲音響起,焰擡起頭,就見刑天族手持大斧,手舞足蹈地呼喚着他。
刑天族是體態最鮮明的種族,他們只有男性,沒有上面那個頭,兩個柰柰化作雙眼,肚臍處裂開一張血盆大口,滿嘴森森獠牙。
他們同樣是最爲好戰的種族,天生的戰士,不存在頭顱和心臟等一切致命部位,就算被砍下手腳,都會戰鬥到最後一刻,直至完全無法動彈。
刑天族前來彙報,必然是敵人再度有了進攻的跡象,焰立刻將雙指在脣前撮了個呼哨:“啾咪!”
受到呼喚,一頭豹形長尾,紅皮金目的野獸,從林中奔了出來。
這種野獸名爲孟極,善於潛伏,以火光鼠爲食,而火光鼠又是地肺的產物,喜吃地肺的天然硫黃火。
九夷族將孟極獸訓練成了坐騎,比起人類的馬匹要強橫許多,是戰場的騎兵。
焰作爲族長,就召來了最爲神駿的孟極獸,翻身而上,跟隨着刑天族,往外而去。
刑天族一個個跳躍行走,如同綠巨人般,一蹦就是很高很遠,孟極獸也不慢,如騰雲駕霧般,在山間飛躍,很快來到了十萬大山的邊地,極目遠眺,看到了遠處紮營升起的篝火。
焰觀察了片刻,取出腰間的一把大弓,嗖的一箭射了出去。
夷字,就是“大”和“弓”組成的,蚩尤鑄百兵,精通各種武器,到了如今的九夷,只繼承了弓箭的精髓,每位族長都是神射無雙,最強的弓箭手。
此時這一箭射出,不僅有八百里外射穿敵人首級的神威,這位九夷族長的視野更與箭身融爲一體,將一路穿梭而過的風景盡收眼底。
於是乎,敵軍的氣象展現出來。
萬人的數量,威風凜凜的飛虎將軍和五色神牛,還有一隻只燃燒着熊熊戰意的雙眼……
焰感到了壓力:“不是東伯侯的軍隊,是朝歌派來的精銳大軍嗎?”
這個年代士兵,武器和盔甲都極爲簡陋,單看士兵的裝備,是看不出精銳與否的,還要從排兵佈陣和士氣精神來看。
百戰精銳視戰場如歸宿,熱血沸騰,奮勇殺敵,烏合之衆則是戰戰兢兢,滿目彷徨。
從摩拳擦掌,直欲一戰的氣勢來看,如今進攻九夷的,就是強軍!
焰的箭矢轉了一圈,往回飛來,依稀之間,還能看到一頭玄鳥,顧盼生威,庇護着大軍。
旁邊刑天一族吼吼哈嘿,嘴裡發出戰意的聲音,焰身爲一族之長,卻不敢輕舉妄動:“回去,請大祭司!”
數月之前,大祭司突然閉關,體察天地,直至近來纔出關,但變化頗大,讓從小被大祭司養大的焰十分惶恐。
到底是從上蒼的預兆中看到了什麼,才讓一個老者有了那麼大的變化?
一層淡淡的陰影蒙在了心頭,因此這一刻發現人族的精銳部隊逼近後,焰第一時間想到了大祭司。
他怒拍坐騎的屁股,風馳電掣地掉頭,去往祖庭,十萬大山最深處的地方。
在巍峨古樸的祭臺下方,正端坐着一位乾淨整潔的老者,閉着眼睛,毫無動靜。
以前的大祭司,長髮及腰,渾身散發出大山的味道,眼中閃爍着智慧的光芒。
現在的大祭司,則安靜地與天地溝通,氣勢更爲強大。
焰上前拜下:“大祭司,有敵接近十萬大山,戰意沖霄,疑似殷商精銳大軍。”
大祭司睜開眼睛,露出如同夜空般的雙眸:“何人領兵?”
焰想到五色神牛,回答道:“是黃飛虎。”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雖然孫子還要幾百年後纔出生,但這個情報思路早有了,對於大商幾位最具沙場威脅的將領,九夷都是熟悉的。
他們最忌憚的是太師聞仲,黃飛虎如今還算是後起之秀,不過黃家歷代忠良,武將世家,也是不容小覷。
大祭司掐指一算,皺起眉頭:“不對,黃飛虎不是統帥,再探!”
“是!”
焰想到了那玄鳥之相,也隱隱明白,應該是有殷商皇族率軍,立刻領命,翻身上了屁股被拍紅的孟極獸,前去查探情報。
他心中有了一個答案,如今的商帝乙曾經兩度率軍討伐九夷,但年紀已大,再想親征是不太可能了,再說帝王親征也不是這個規模,那麼最有可能的,就是他那天生神力的兒子壽王了。
好機會,如果能殺死壽王的話,無論是對殷商的士氣還是政權延續,都是一個重創!
焰再回前線,與親衛一起充當斥候,終於確定了吃着火鍋,唱着歌的目標。
“那是誰?”
看到圓滾滾的火鍋男,焰愣住了。
他完全不知道微子啓是誰,怎麼看怎麼像個癡肥無用的貴族。
難道說此次黃飛虎帶隊所率的精銳,是爲了陪這個紈絝彰顯軍威的?
焰舒了一口氣,立刻回報,大祭司聽了後,頓時露出不屑之色:“殷商無人矣,趁此機會,你與刑天族一起,全殲此軍,彰顯我九夷之威!”
焰面色微變:“大祭司,我族如今的戰士不足三千,刑天族更是隻有五百,要全殲萬數敵軍,恐難以辦到啊!”
九夷最擅長的是游擊戰,敵進我退,敵退我擾,藉助十萬大山的地利優勢,與商軍周旋,否則真在平原上交鋒,戰車隆隆,早就被覆滅了。
焰原本生怕大商組織強軍,殺入十萬大山之中,一見領頭是個紈絝貴族,頓時放下心來,可現在聽大祭司的意思,竟是要正面交鋒,全殲敵人!
大祭司伸出枯瘦的手掌,單手虛握:“身爲九黎的子民,蚩尤的後裔,你沒戰勝這樣一支軍隊的信心?”
焰垂下頭,沉默不言,心中升起了懷疑。
眼前之人,真的是九夷的大祭司嗎?
可下一刻,大祭司雙手展開,兩個光團浮現:“此乃詛咒巫法和祖巫圖騰,你接好!”
焰猛然擡起頭。
詛咒巫法,在千年前的巫族,是小衆巫術,是一些天生虛弱的巫族另闢蹊徑,以極惡污穢所凝聚的術法。
這種術法先傷人,後傷敵,本是屬於同歸於盡的手段,後來蚩尤戰敗,巫族精銳全部損失,活下來的反倒是原本不受重視的弱者,詛咒之法成了絕學流傳下來。
現在九夷族出身在苦寒之地,一輩子與天鬥與地鬥,體魄強健,倒是能夠承受得起傷害,而人族一旦中了,就如附骨之疽,難以根除了。
至於祖巫圖騰,則像人族祭祀三皇,從中獲得祖先的庇護一樣,九夷族通過祭祀蚩尤,獲得強大的力量。
此時大祭司交給焰的,就是一截枯木,上面刻着詭異的紋路,隱隱是一具三頭六臂八足的魔神之影,仰天長嘯。
焰接過後,只覺得精神大振,好似有無窮無盡的氣血涌入體內,頓時再無遲疑,用力敲了敲胸膛:“定滅商軍,不辱先祖威名!”
大祭司目送着這位九夷族長,一路雄赳赳氣昂昂地出了祖庭,嘴角微微揚起,夜王的聲音在皮膚下響起:“怪不得讓我選擇九夷大祭司,月關大人,我可把寶押在你的身上了,你將來成爲統御者,我也有從龍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