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簾聽診

昶嘉這一覺,睡得比較久。直到翌日將要上朝的時辰,宮娥低低地叫了幾遍起,怡然都醒了,一貫淺眠的皇帝陛下也還沒醒。眼光觸及他睡夢中仍然微鎖的眉,怡然有絲心疼,披了長衣出帳,低聲道,“聖體微恙,今日恐怕難以早朝了,去宣太醫吧。”

幾名宮女瞪住她看。

怡然不解地蹙了眉,回看。

半晌,有人出去稟了季安。季安說了幾句話,她們才散了。

怡然有些奇怪,想出去問,但想想太醫可能片刻就到,自己衣衫不整,沒名沒份,偏生又在寢宮出現,好不怪異。只能儘快換了衣服,簡單整理一下鬢髮,才輕輕推醒林昶嘉。

“什麼時辰了?”睡意惺忪的聲音磁性動人,見佳人雖仍在側,卻已衣冠齊謹,有些不習慣地眨眨眼,再看一遍,確信沒看錯,纔不滿地拉過來吃記豆腐,“怎麼先起來了?”

“剛剛是有人叫起的,我見你睡得沉,就讓她們宣太醫——”咦,說錯什麼了嗎?怡然看着他倏然清醒睜大的眼,訥訥地住了口。

“季安。”昶嘉的聲音瞬間清醒到清冷。“御前的人呢?”

呃,真的做錯了?她不過是希望他能多睡一下,多休息一下而已……但他——顯然並不作如是想。

“回稟萬歲,今日當值的是新近擢上來的,對規矩不大通透,奴才這就重新安排。”季安似乎並不意外他沒頭沒尾的問話,答得還是很嚴謹分明。

只有怡然聽着他們的對話,一頭霧水。

昶嘉卻只是對她微微一笑,輕輕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不必去想。對季安說話,聲音還是極清冷:“昨夜侍寢的女子,是哪一宮的?可有記檔?”

昨夜?侍寢?從昨天她醒來他卻睡着開始,陪着他的人,不一直都是她嗎?

可季安答:“回稟萬歲,是儲秀宮的孟才人。奴才糊塗,這就命人補記。”

孟、孟才人?孟茹晴?他不是從昨天一直睡到今晨的麼?還有空去——去……找人侍寢?她有睡這麼死麼?連他和人……都不知道?他他他——臥塌之側,還有她人在酣睡,他、他竟然……毫不避諱?

“晉爲嬪。”

才人到嬪?地位N級跳?他是是什麼時候認識茹晴的?還還還……真侍過……了?這段時間,她一直都在他身邊,明明他根本就一直只是上朝、退朝,陪她的——怎麼好像一夜之間,發生的事,太多太多她都完全不知道?

“是。”季安應了,就要退下。

“下次做事謹慎些。”

“是,是。”季安跪伏着,慢慢爬退。

怡然已經震驚到不行。怔怔地看住他,無法回神。

昶嘉笑笑,撥起她下頷,輕輕在櫻脣上印一個淺吻:“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輕佻的聲音,輕薄的神情,實在是很能引出怡然爲民除害的慾望。但他之前和季安的對話,讓她太難懂,一時之間還仍是消化不了地皺着眉,無暇與他調笑,推開他,澀澀的聲音道:“王請無好小色。”

昶嘉笑,偏要再吻她一下,纔開始自己穿衣。

怡然不說話,靜靜地幫他整理。

昶嘉有些怔怔地任她幫他繫上兩顆衣釦,驀然驚覺地捉住她手,“這些事,不必你來做。”

怡然不言不語,掙開他手,繼續幫他一粒一粒鈕釦扣下去。長長的袍服,扣到後來人幾乎要半跪下去。昶嘉對她的突然舉動納罕已極。半晌,才試探地問:“怡然,你不會真以爲昨夜我還有醒過吧?”

怡然的手一停。

昶嘉已經瞭然地笑——她居然會真吃醋了。

是——是假的?

怡然站起來,想要問,卻因爲起身動作太快而有些暈眩,身體晃了晃,不得不閉了閉眼。等到能重新看清楚東西時,已經被昶嘉嘆息地抱住了,入目是他秀朗俊逸的面孔,因爲這幾日的心力交瘁而略微清減,仍然好看到罪惡。

“怡然,我不可以因病輟朝,你也不可以因寵干政。這些事,總得有人來擔。”他的聲音,還是輕柔的,寵溺的。他的面容,還是完美的,誘人的。臨風一笑,風儀萬千。怡然在他胸口蹭蹭鼻尖。他的懷抱,還是溫暖的,縱容的。

這樣,就夠了。

怡然擡起頭,望住他:“那,你會不會——”咬了咬脣,說不下去。低頭,再低頭,垂下頭,再也問不下去。

昶嘉無聲而笑,捧起她的面孔,坦然清澈的眸子與她對視,肯定地答:“不會。”

答得這麼快!他真有那麼神,能猜到她想問什麼嗎?

怡然皺皺眉,捉住他衣襟,還想再問,可是太醫院的人已經來了,不得不迴避,順着他指的方向躲進簾帷。

耳朵聽到窸窣的衣袍擦地聲、請安聲,太醫聲音聽來頗蒼老,陰陽、五行、脈息地判斷了一堆,全是怡然聽不懂的術語,最後只聽到昶嘉輕輕一笑,“這麼說來,朕今天是在裝病了?”

太醫的聲音一停,又是絮絮地一通術語解釋。

昶嘉還是挑剔:“也沒那麼重。”

太醫再解釋。

他還在和太醫討價還價,怡然已經在厚重的帷布里憋悶得透不過氣來。才聽見昶嘉笑笑的聲音道:“就這樣吧!”

悶悶悶悶悶……啊!

老太醫果然是老了,做什麼都慢:走路慢,磕頭慢,診斷慢,解釋慢,開方慢,退下更慢。

等到昶嘉終於過來掀開幕帷解救佳人時,怡然已經幾乎半昏厥地誤以爲自己已經壯烈了。懨懨地橫他一個怨念的秋波,偎在他懷裡再也不肯動。昶嘉訝然,伸手在她腕上搭了一下,才展了眉,將她橫抱到御牀上,“你再睡一下。”

怡然點頭。“嗯,那你呢?”

昶嘉一怔,漂亮的眉再度鎖起,定定地看了她好一會兒。

怡然有些緊張,在他的眸光注視下幾度想要退縮,最終卻仍是咬咬牙,堅持不解地回望。

最後昶嘉淡淡一笑,在她額上輕輕一吻,“你睡吧。我批摺子。”說完便起身,一邊就了宮人洗漱,一邊命人將這幾日的奏摺全部搬到延禧殿。

又又又又又是批摺子!

怡然望住明黃色淡雅繁複的帳頂,對那位勤政愛民的[寡人]無語了。鬱悶已極地咬了一會兒手指,再望一眼中殿之內影影綽綽的好看側影,恨恨地拉起被子一直蓋到頭。

自然也就沒看到他突然涌上愕然加不信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