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高地,881高地南峰,是我軍佔領過的最孤立、前出的火力基地,高地上不僅有我的連,還有一些林林種種的配屬單位,也在我的管轄之下,包括加強支援的一個105mm榴彈炮連,一個82mm迫擊炮排,一個空軍支援聯絡小組,甚至還有一個西南軍事情報局的長波電臺竊聽分隊,也在我的高地上。
一天,一個將軍想下來視察,也沒有通過電臺提前聯繫,任何人要想進入我的地盤,都必須事先聯絡並請求允許,這不僅僅是出於禮貌,而是必要的程序,這裡是自由射擊區,一切未經允許進入我負責區域內的活動目標,都是合法的打擊對象。
我其實是有權下令擊落將軍的車隊的,我看了看四周,心想,小子,你才26歲,你現在可算威風了,你從來沒有過這麼大的權力,以後說不定也不會再有了,曾幾何時,我以爲我鄙視權力,可真事到臨頭時,我還是神魂顛倒地迷醉於這種有權的感覺。
我爲將軍做了必要的清場,我後來很喜歡這個將軍,他經常到我這兒來視察,於是,我對權勢人物的感覺發生了改變,我在此會見了所有的來賓,不管他的職階有多高,我從此再也不對任何人所處的高位有敬畏感。
我第一次以爲我們遭到攻擊,是在861高地上,那時我剛來沒幾周。我們在高地頂峰的鐵絲網外,有一個偵聽哨位,就在一條穿過一片竹林的小路邊,竹林非常密,一頭伸進了我們的鐵絲網內約9—10米。
偵聽哨兵報告說,聽到哨位兩邊的竹林有動靜,當時大約是夜裡1:00,監聽通訊網絡的話務員叫醒了我,我迅速穿戴好跑出去。
我挺着身子跑到高地頂峰,霧真大,我完全看不到鐵絲網。雖然我知道它就在我前面不足20米處,走回我的掩蔽部的路上,我能聽到自己嘎吱嘎吱的腳步聲,也許,我只是表演給自己看,我連槍都沒帶
。因爲,我沒感覺到有什麼危險逼近。
我們圍繞偵聽哨位周圍打了30分鐘的60mm迫擊炮,負責那一地段防禦的排長報告說,他吃了兩顆手榴彈,就在他的前方炸的。
等會兒,不對頭,我想,我們的60mm迫擊炮是成雙成對發射的,這排長遭到的火力有沒可能是我們自己的?我覺得這可能是一次虛警。
我命令迫擊炮停止射擊,告訴排長暫停開火,我決定自己去趟哨位,我讓話務員在我離開期間,先和營部那邊隨便扯淡着。
偵聽位上的幾個哨兵,鼻子裡噴着粗氣,眼睛瞪着滴溜溜亂轉,就象生死邊緣剛走了一遭似的,我也許可以去推理是不是虛警,但他們在外面,面臨的卻是生死賭博。
他們說確實聽到了竹林中的動靜,但我認爲那不可能是越盟武裝人員,越盟武裝人員也許可能是瘦筋乾巴的王八蛋,但他不可能扁成片狀,也就不可能穿過竹林,因爲竹林太密了。
營部說派架較正飛機過來,以便大炮火力支援,不,不要大炮,我告訴他們,炮彈會直接落在我們頭上,我跟他們說,距離太近了,我沒告訴他們,我認爲這只是虛驚一場。
我的第一次指揮判斷就是這樣,來得如此地輕鬆和自然,我乾得很溜,我覺得自己很酣暢。
一般這種情況下,正常人都會猶豫,懷疑能不能相信他自己,他總是擔心自己可能會嗆水,要直到所有的情況都弄清楚了,所有的疑惑都澄清了,他才能下決心。
我不一樣,我對自己充滿自信,那一夜,後來什麼事兒都沒有,但此前每個人都動了起來,就象真有什麼事兒發生了似的,我還好啦!冷靜,酷,清醒,我指揮得很舒服。
通過這件事兒的考驗,我對自己更有信心,我不知道那些對自己不自信的可憐蟲,他們會怎麼辦?自信其實是你的底線,你所需要的就是,自信加運氣。
我運氣不錯,大多數時候,上頭都不干涉我的領地,由我自主決定,按我自己的方式來做事兒,至少在我這次服役的前半期,基本如此,我甚至覺得這裡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我從來沒有如此長時間地有過這種感覺,我喜歡並享受這種感覺
。
只有一個人對我這個4連的新任連長,做出過挑戰,那是負責82mm迫擊炮的中士,他一開始就表現出來,要我最好離他遠些,他纔不要一個綠屁股的新來的中尉來吩咐他做什麼呢。
我先沒搭理他,讓他自在了一個星期,什麼話都沒對他說,我要讓他先集聚足勇氣,然後,我叫他來單獨談話,我語氣平靜,放慢語速,直視着他的眼睛,說:“中士,這裡是我的高地,我說了算,明白嗎?如果你還不明白,下一班裝甲車隊來,你他媽的就給我捲鋪蓋滾蛋。”
我有權解除他的職務,但我沒這麼做,我尊重驕傲自大的人,我自己就是個驕傲自大的混蛋,我告訴他,儘管他已經待了很長時間,而我剛來,但這一點意義也沒有,無論他和我都還沒給對方表現機會。
“等有情況的時候再說,看看誰是笨蛋或孬種。”我跟他說。
象中士這樣犟頭的士兵,我其實還是挺欣賞的,我本人就是這種對自己的領地有強烈佔有慾的傢伙,此後,我還是給了他在他自己工作領域的獨立性,他也從此對我表現出了應有的尊敬,我不知道他是否曾喜歡過我,但他尊敬了我,從此再沒挑釁過我。
享受射子彈出去,和忍受子彈射進來,這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閱歷,向外射擊這種事,絕對能對你產生誘惑,這時候,首先吸引你,讓你印象深刻的,就是槍聲,觀看並傾聽射擊表演時,姑娘們能興奮得尖叫起來,小夥子們會硬了起來。
而射進來的子彈,會讓你明白,戰爭真正的意味是什麼?那就是你這頭蠢驢會被打死,即便是最笨的榆木腦袋,在遭受打過來的火力時,也會象突然開竅一樣,腦瓜中靈光一閃,立即就明白了這個道理。
瞧,有了打過來的火力,你絕對能馬上、立即就抓住了戰爭的真啼,你對外射擊時的槍聲,算不得什麼了不起的,試試看,去站在槍的前面,你立馬會明白,什麼纔是真正的屁滾尿流,尤其是你知道,你的腦袋上並沒有頂個蘋果,而那個開槍的也不是古代的神箭手。
你以爲你聽過大炮開火?你去躲在炮彈爆炸中心試試看,你一定能馬上區別出這兩種聲音的不同。是的,沒錯,開槍就意味着殺人,而打進來的槍炮,則意味着你是那被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