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到平樂宮時雪花已經在宮道上積了厚厚的一層,牧碧微下車時發現自己足上所穿的絲履竟沒了幫,心中更是沉了一沉,這平樂宮距離冀闕宮可真不近,雖然今兒雪下得大,但沒點兒路程也積不了這許多,何況召自己入宮是太寧帝親自下的詔,饒是如此,何容華還是掐着自己進宮的時辰把太寧帝哄了過來,足見她的得寵程度!
再想到了方纔路上那位居中使所言,顧長福本是引自己往冀闕宮去的,卻不想太寧帝早就到了平樂宮,顧長福是太寧帝身邊伺候的人,居然未曾在進宮時得到消息,若非何容華故意阻攔,那就是顧長福也被何容華收買了?
牧碧微縱然是養在深閨裡面不諳政事的女郎,但也知道冀闕宮非但是太寧帝起居之處,也是內朝所在,別說自己如今身爲罪臣之女,就是牧齊與牧碧川並未獲罪,太寧帝不在,自己這樣貿然的進去了,萬一被人誤導走到了不該進的地方……一團雪花順着冷風鑽進她衣內,冰冷透骨的感覺,反而讓牧碧微清醒起來。
事到如今,已退無可退,她深吸了口氣,振了振衣袖,對顧長福溫言道:“還請公公代爲稟告陛下!臣女牧氏碧微奉詔前來!”
顧長福本就是奉了詔命去接她進宮的,自然不會推辭,見她面上分明有強自鎮定之色,也有幾分憐憫,點頭道:“娘子如今只是臣子之女,這綺蘭殿無召自不可擅自入內,還請在此稍等,奴婢這便進去稟告陛下!”他見牧碧微略鬆了口氣,而綺蘭殿的宮人木樁也似的站在了遠處避雪,猶豫了下,到底小聲提醒,“陛下與容華娘娘單獨在一起時不喜被打擾,所以,娘子或許會要等上一段時間。”
太寧帝既然被何容華哄了來,自己今兒能夠留下就很不錯了,牧碧微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因綺蘭殿的宮人站得雖然遠了些,眼睛卻不可能看不到這邊,也不便再給他荷包之類,只是衷心謝道:“若有來日,定不忘公公今日之恩!”
顧長福聽了她這話倒是爽快的應了——他久在宮闈,對太寧帝的性情自然也是有些清楚的,兩次採選,宮中堪稱是美人如雲,孫貴嬪、何容華這些,無一不是當得起如花似玉之稱的麗人兒,而這位牧家女郎卻是一副嬌嬌弱弱的楚楚之態,正是宮中所無,以太寧帝的爲人,即使還寵着何容華,也斷然不會拒絕再多一位牧家的妃嬪的,若不然,他方纔收荷包也不會收得那樣快了。
正如顧長福所言,牧碧微在殿階下足足等了小半盞茶,肩頭落雪都已積成了塊,卻仍舊不見他的身影。若是在旁的宮妃殿前,牧碧微倒還想着去殿前屋檐下避一避雪,可這位何容華如今怕是卯足了勁要尋自己的不是,牧碧微卻是連肩上積雪拍打一下也不敢——何容華這麼做無非是爲了出氣,若不顯得狼狽些,卻怎麼過這關?究竟這會她纔是有位份又侍奉太寧帝經年、已諳太寧帝喜好之人,牧碧微初來乍到不說,便是論起了牧、何兩家結怨的經過,也是牧家理虧在先,她不能不做低伏小。
只是何容華似乎要考驗她的耐性一般,牧碧微幾乎被雪裹成了個雪人,攏在袖裡的手都凍成了蒼青之色,也不見顧長福出來,擡頭看了看天色,灰濛濛的雪日難以估計,但從已經毫無知覺的雙腿可以判斷,自己至少在這兒已經站了一個多時辰——牧碧微低垂着頭,貌似恭敬,卻是藉此掩去眼中擔憂,她對太寧帝的唯一的瞭解,就是這位新君十分之重色。
何容華能夠干涉雪藍關之事,便是因爲她好顏色,得了太寧帝的喜歡,牧家獻女脫罪,也是因爲牧碧微容貌不錯,這一點,何容華自然清楚,牧家人丁單薄,上下三代也才牧碧微這麼一個女郎,假如牧碧微不是生得出色,那麼牧家想要獻女都獻不進宮來。
所以何容華如果要斷絕了牧家這條生路,便要阻止牧碧微被太寧帝看中,對於自己的容貌,牧碧微卻是有幾分自信的,當初太寧帝聽得牧家要獻女脫罪,也不是立刻就允了,而是先看了畫像方下了詔書命她入宮——那幅畫像牧碧微自己卻也見過,牧齊與牧碧川當時恰都被拘進了鄴都大牢,非常時候,牧家也不敢請名家上門,那是一個尋常畫匠,畫出來的固然有七八分相似,到底缺了一股靈氣,牧碧微自忖比畫中之人更出色些,太寧帝既然看得中畫,自然更看得中人。
那麼如今何容華掐着自己進宮的時候將太寧帝叫到了此處,又讓顧長福進去稟告後一去不返,用意卻很值得商榷了。
牧碧微低頭看着自己即使藏在了袖子裡又竭力摩挲還是漸漸發青的雙手,想到了如今自己臉色恐怕也是如此——憑你再好的五官,若是臉色發青、嘴脣發烏,卻又能好看到哪裡去?楚楚之態也是講究恰到好處的,雨後梨花與泥中殘花的區別,不外如是。
何容華到底是先一步進宮伴駕之人,這一手當真是好計策!
牧碧微不由得後悔起來自己在這裡等了這許久,早知道,方纔便是冒着與綺蘭殿的宮人起衝突,也該要求去到廊下等待,總也能避一避風!若是因此與宮人起了爭執索性把事情鬧大了,或者反而驚動太寧召自己進去……
但現在就是立刻去廊下也不成了,恐怕一個時辰何容華還不太放心,還要再等一等,如今站的地方是在殿階下面,因又有雪花阻隔,所以廊下那邊的宮女瞧不清楚自己的臉色已經發青,否則恐怕已經要進去稟告,就要召自己入覲。這個樣子去給那重色出了名的新君恐怕一過眼,還沒得寵呢就要失寵,到那時的後果……
想到這裡,牧碧微原本發青的臉色,頓時有了幾分發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