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噹噹的摘鐲聲停了下來,顯然燕錯自己都折騰累了,咬牙切齒道: “摘、掉、它。”
孟無的聲音突然又變回了天真,笑道:“禮物哪有送出去再收回來的道理呀。再說了,我也收不回來呀。你不信,你問這腕扣,腕扣呀腕扣,你願意不願意自己滾開呀?”
這時小玉的聲音響了起來,嬌滴滴道:“孟無,你又幹了什麼好事,哎喲小哥哥怎麼受傷了,一手的血呀!”
孟無無辜道:“我送他的禮物他不喜歡,非要摘了,摘不下來還硬來。這可是扼腕扣呀,我也沒有辦法喲。”
“扼腕扣?”小玉的聲音突然變得有點兇狠,但很快又恢復了嬌氣,“孟無要送你,你就收着嘛。還有那懸嵌在上面的白玉珠子平時是不會亂作響的,所以不用擔心走動被人時刻聽見。”
“就是就是,反正我是摘不了,要留要剁要砍,隨便你嘍!”孟無從房中跑了出來,可能是惡作劇終於完成了吧。
小玉沒有一起跟出來,反而呆在房裡盤問燕錯:“燕小哥哥,舉杯樓住得不舒服麼,怎麼來了這院子呀?這院子雖然也熱鬧好玩,但是始終沒舉杯樓住行方便嘛。”
燕錯沒有風度地對着小玉這樣一個千嬌百媚的少女惡狠狠道:“我愛住哪裡便住哪裡,跟你有什麼關係?”
小玉一點也不在意他的惡言惡語,咯咯笑道:“沒有沒有,只不過好奇問問,不必這麼兇嘛。話說你與我們飛姐姐是沾了親呢還是帶了故呀?我看你年紀比飛姐小,長相又有點相似,是遠房表弟麼?”
燕錯冷冷道:“那更與你沒有關係。”
小玉笑道:“好凶哦——燕小哥哥,你是一直都這麼兇,還是對我特別兇呀?我姥姥說過,若是一個男人對別人都不兇,卻獨獨對一個女人特別兇,那也有可能是這男人心裡有了這女人——燕小哥哥,我們才一面之緣,雖然我的確貌美可人,但年紀尚小呢,若是想談情說愛,還要請燕小哥哥再等我兩三年——”
我差點笑出了聲,這小玉果然承了父風,硬磨軟纏的功夫一點都不比孟無差。
燕錯自然是氣得答不上話。
“燕子,燕子,醒了沒有啊?我都玩了一圈了,好無聊啊。”孟無的聲音躥前遊後,可能在各個房間找我。
“起了,是五叔來了嗎?”我在房裡應聲道。
我一直叫孟無五叔,這種叫法總是有點怪怪的,因爲他生就一張娃娃臉,大眼高鼻紅脣,就如觀音邊上的玉童子,再加上出身富貴生活無憂,站在我邊上反而像我年長不了多少的兄長。但小玉已快有十五,按輩分的確是我叔輩,他一直讓我叫他五叔,可能“五”與“無”音近的緣故吧。
孟無的聲音一下就飄到了我門前,道:“醒了呀,我可以進來玩嗎?”
“進來吧——五叔今年,來得真早。”我象徵性地說了一句。
“是呀,今年老太太忙着自己壽宴的事情,沒心思管束我們,我們還故意從北向南遊玩了一圈到這,也還是比往年早。”孟無一邊說着,一邊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似乎要證實我眼疾的事實,其實我看得見影像,只是都很模糊而已。
小玉也從後院跑了回來,應該是已經戲弄完了燕錯了,她飄到孟無邊上,我能感覺到她那對剪水大眼正靜靜地在看着我。
我苦笑:“小玉怎麼不說話?是不是見我這個樣子嚇到了?”
小玉上前幾步,伸手摸了摸我睜得酸澀的雙眼,小聲道:“好可憐,飛姐的眼睛疼麼?”
“不疼,就是有點酸。”
“府上都還好吧?”孟無照以往貫例,還是這麼一問。
“還好,就是我不太爭氣……”我垂頭難過道。
孟無上前攙着我,往房裡走着,我剛想說我房裡還睡着夏夏,但人已經在了房裡,他扶着我坐下,笑道:“這次我們經過南國,看到特別好玩的一對玉兒。來,給你看看——哦,你看不見,那你摸摸。”
我手裡多了樣東西,圓圓的石珠子,捏在手心有餘,冰冰的,石珠邊上有雕紋,我放到眼前看了看,不是石珠子,而是玉珠子,看不清楚長什麼樣,只知道很精緻,雕紋也不是一般的雕紋,而是鏤雕,裡頭還有一顆小玉珠,雙重珠,輕輕搖了搖,有清脆的玉擊聲。
“這又是什麼新奇的寶貝?”我搖着玉珠子,可能是院中安靜的緣故,我聽到院底深處都有了石擊的回聲,非常綿延好聽。
孟無與小玉對視着,我看不清他們的表情,問道:“怎麼了?怎麼不講話?這玉珠子作什麼用的?”
孟無輕道:“這叫同心吟。”
同心吟?這麼有學問的名字,我一直搖着,享受着這美妙的如美人吟唱般的玉石聲:“同心吟,這下又是作什麼古怪的用途?倒像極了個小鈴鐺呢,聽着真悅心。”
“同心吟玉本是一對,是南國玉田啓出來的一顆珠子,珠子剛啓出來時如花生般若有兩粒,南國國主命能工巧匠將它一分爲二,這珠子一分爲二之時一聲悲鳴,似乎失去至愛,顫抖不已。那時南國國主便想出一個法子,就是將兩顆珠子裝在了響玉之中,響玉是一種特別脆淨的玉石,何物相擊都叮咚不止,得名響玉。珠子裝在響玉里後,十里之內能感應到彼此存在,便會顫抖不已,相擊響玉,就會發出清脆可人的吟呤之聲。此後不久,這兩玉石只有戴在血脈相通或者心意相近的人身上,便會輕顫有所感應,故得美名曰同心吟。”
又是南國玉田,又是國主的,那這玉珠子必不是凡品了——
“聽着好像很名貴。那即是有兩粒,送我一粒不是不成對了麼?剛纔它在發響,另一顆在誰手上呢,難道果真會像這傳說一樣,誰會與我血脈相通或者心意相近?”
孟無轉頭看着窗外,仍舊沒有說話。
小玉輕嘆了口氣,笑道:“本是要送給夏夏的,對了,來了大半天,怎麼不見夏夏出來?”
本來?本來是要送夏夏,那後來是送給誰了?
“她身子不舒服,在睡覺呢。”我轉頭示意着自己的牀。
我奇怪了,在這兒說話也有一會兒了,他們怎麼沒看到牀上的夏夏?
我站了起來,往牀邊走去,伸手輕摸了摸牀被,平平整整,微帶着點溫度,夏夏已經起牀了?怎麼一點聲響都沒有?
孟無小玉父女在房間陪我聊了好一會,可能是嫌人少無聊,孟無又有點坐不住了,站起身道:“哎,怎麼外頭髮生驚天大事,這院中都安靜得像剛睡醒呢,無趣,無趣。”
我奇怪道:“驚天大事?什麼驚天大事?”
“沒啥沒啥,快正午了,我們跟小莫訂了桌子吃飯,燕子你也一起來嘛。”
我推辭道:“我眼睛有疾,許多東西要忌口,行動也不方便,就不去了。”
孟無也沒死纏,站起身道:“那好吧,我們晚點過來陪陪你。小玉,我們走吧。”
“恩,飛姐,你眼睛要快點好起來,要不然就不好玩了呢。”小玉拍了拍我的手,她的手真滑,滑的好像玉一樣。
他們走後沒多久,我聽到院子裡有了動靜,摸出去看了看,是夏夏,她見到我就轉身要走。
“夏夏。”我叫了一句,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愧疚道,“起來了?怎麼不多躺會?”
夏夏安靜地答道:“恩,就回房了。”
“怎麼悄悄起牀就走了?也不跟我說說話?”
夏夏道:“不用了,最需要養身體的人是飛姐。”
“這兩天,你去哪了?怎麼又去了柳村?我不是說不要再去嗎——”
“我回房了,飛姐也多休息。”夏夏打斷了我的問話,態度極其冷淡地走了。
我睜着眼睛,努力想把夏夏看清楚,只看到她微佝着身子一瘸一拐的走姿。
我心一緊,心疼得要命,剛想叫住她問她身體到底怎麼了,門外響起了腳步聲,很快就有人進來了,而平時總是熱情應門的夏夏惘若無聞地管自己回房了。
“怎麼出來了?”院外的人進來了,是鄭珠寶,手裡提着一個小包,可能是洗換的衣服之類的。
我心不在焉道:“啊,剛來了幾個朋友坐了會——”
鄭珠寶問道:“恩——早上的早點,宋姑娘——還有韓公子他們都吃了麼?合口味麼?”
我回答道:“韓三笑吃了老大半,宋令箭還沒來過。”
鄭珠寶頭往我房間看了看,壓低聲音道:“夏夏妹妹呢?醒了麼?”
“醒了,說回自己房間睡去了。”
“她也是關心你,想讓你自己睡得舒服點而已。”鄭珠寶好像能聽出我語聲裡的失落,恰到好處地安慰我道。
“鄭小姐,我能請你幫個忙嗎?”
鄭珠寶愣了愣,柔聲道:“什麼忙?”
“我爹的信,你能念給我聽聽麼?”
鄭珠寶道:“那封你一直放在牀頭的信麼?你沒有看過麼?”
“我……沒有看完……現在我眼睛這樣,也不知道何時能將它看完了,我等不了那麼久了……”
“怎不叫宋姑娘或韓公子?”鄭珠寶有點遲疑。
我轉身進房,一邊道:“我不確定他們會不會如實告訴我。你不會騙我的,不是嗎?”
鄭珠寶嘆了一口氣,我感覺她其實並不想答應,但又沒有理由拒絕,只得道:宋姑娘的醫囑,你不能忘。否則,我就是罪人了。
“恩,我有心理準備。”我淡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