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裡安安靜靜,只有夏夏憤怒的喘息聲。
我撐起僵硬冰冷的雙腿起身道:“我回房睡覺去了。”
鄭珠寶連忙扶我,我沒有拒絕。
“不用再喝藥了吧?沒有鬼也沒有疑問,我可以睡得很好了。”我知道鄭珠寶爲了能讓我安睡,一定也在我的藥里加了輕微的蒙汗藥,所以她總是勸我喝藥,其實是想讓我好好休息,以免被夜來突然的作鬼嚇得病情加重,我的確誤會她了。
“都散了吧,你們已經完成了對我的承諾,這段時間,辛苦你們了。”我一邊說着這真心又違心的話,一邊向外摸去。
房裡的人仍舊沒有動。
我回到房間,轉身躺下,鄭珠寶沒有多言,在房中靜靜呆了一會兒,見我一直沒講話,便悄悄出去了,走之前她爲我留一了盞小燈,因爲我聽到燭心輕輕的燃燒的聲音。
我壓根無法睡着,回房睡覺只不過是我想要避開他們的藉口,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樣的失落,他們費盡心力地一邊保護着我,一邊爲我追查着燕錯和死案的事情,我像個傻子什麼也不懂,只知道發脾氣責備埋怨他們。
過了一會兒,他們從夏夏房中走出,院中的時候磨蹭了一會兒,我聽到火折點火的聲音,像是有誰在點燈。
韓三笑道:“大半夜的,點這麼多燈籠幹什麼?蠟燭不費錢嗎?反正最怕鬼的現在又瞧不見。”
宋令箭道:“我點燈燒着你家祖墳了?”
韓三笑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宋令箭冷笑一聲。
韓三笑氣呼呼地坐到檐下躺椅上去了。
海漂輕聲道:“我想留下來陪飛姐。”
“隨你便。”宋令箭沒好氣。
海漂:“宋姑娘要去哪?”
韓三笑壓着聲音笑了一下。
宋令箭喘了口氣,似乎在壓制自己的怒氣。
海漂語聲帶笑,天真無邪:“宋姑娘不喜歡麼?”
宋令箭狠狠道:“別跟着我。”說罷腳步聲往廚院去了。吹了吹火摺子,應該已經點好了燈籠,聲音一下就顯得很疲倦,道:“我去清理下後院埋着的金線,你回對院去。”
“我幫你一起——”
“不用你,少給我添亂。”宋令箭丟下海漂,自己往廚院走去了。
海漂輕嘆了口氣,似乎早就習慣宋令箭惡劣的態度,在院中站了站,呼吸對着我的方向,他在靜望房中的我。
廚院隱隱飄來惡臭味,似曾相識的腐敗的味道——
韓三笑扯着嗓子道:“讓你回去是爲你好。這味道跟你的病是犯衝的。”
“哦。”海漂馬上走了。
我本想高冷一會兒,對一切置之不理,但偏偏又心軟得不行,推開邊窗不忍心道:“小心些,上次就是這樣濺着了火星子。現在都還疼着。”
宋令箭的聲音也嗡嗡的,應該也捂着口鼻,道:“少管閒事,睡你的覺去。”
我關上窗,靜坐在牀上發呆。
宋令箭燒好了金線走了進來,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我聽到衣裳劃風的聲音,然後有衣物掉地的聲音。
“喂!你衣服別亂扔好吧,這麼臭,想薰誰呢?進屋了纔想起來除衫,怎麼不在外面除好了再進去?多此一舉,我看你就是故意想薰我的!“
“滾犢子。”宋令箭斥了聲把窗戶用力關上了。
見我獨坐在牀上發呆也沒說話,她伸手將我溼透的眼紗慢慢摘了下來。
一圈一圈,隨着眼紗漸薄,我卻感覺不到任何光線,眼睛並沒有隨着紗布的鬆解而變輕鬆,反而更加緊繃,好像被很多手擠壓着一樣。
宋令箭換着我的眼紗,安靜,輕柔。雖然她很周全地脫下了外衫,怕那金線腐燒的味道衝到我,但她袖子免不了還是有那味道,我忍不住的摒住呼吸。
“你們有沒有事?那信上的毒,有沒有傷害到你們?如果這些傷害是衝我來的,那豈不是連累了你們?……”
“管好你自己吧。”宋令箭語聲難得輕柔。
“我不信燕錯是這樣的人。”
“你認識他多久?談何信不信?”宋令箭的聲音和手一樣冰涼。
我握着她的手,用盡全力:“雖然認識不久,但我就是知道。若是他真的要害我置我死地,又何必這樣麻煩,直接一刀瞭解了我不是更痛快,現在他反而把自己也困進去了。”
“殺人誅心,你懂個屁。”
“你幫幫我——”
“已經交衙門公審,他自己也承認了,怎麼幫?”
“一定還有辦法的……”
宋令箭轉過手腕,反將我的腕扣在指間,藥水抹在我疤還沒結全的傷口上,處理好傷口後說了句“睡吧”,管自己走了。
“毒不是他下的。”宋令箭一到門外,韓三笑道。
宋令箭停了下來。
“金娘也不是他勒死的。”韓三笑繼續道。
“畢竟是牛犢子,逃不過你這千年烏龜精的狗眼。”宋令箭冷笑道。
“是啊,僅一對手掌,我就看到了全局——話說千年烏龜精哪裡來的狗眼?你就算罵人也尊重一下罵人這件事情,有點正常人的邏輯好嗎?”
“他中毒了?”宋令箭問道。
韓三笑反問:“你沒看見?”
宋令箭:“我沒你那千年狗眼的視力。”
“哈哈,你果然承認自己不如我了。他手上龜裂如割,燥裂不堪,還帶有腐敗之味。我胡亂謅他一句說他抹了解藥,他也就這麼承認了。水鏽之毒天下無解,中毒中如火炙烤,而且我悄悄探過他的內力,並不弱,他手上的傷有點時間了,看來不是僅僅這幾天就能造成的。這樣說來,他會不會突然就暴斃身亡了?”
宋令箭道:“水鏽是慢毒,不會致人猝死,除非直接當水喝下——那倒有興,我沒見過直飲水鏽的人會是什麼樣的死相。”
“請你停止這陰間的想法,你想知道了自己喝喝看,我到時候把你的死相畫下來燒給你。”
“你放心,有良鴆我怎會獨飲,別的我不敢保證,但我能確保你必比我先死。”
“那你也放心,你不用想着給我喝什麼良鴆,我但凡每天多跟你說幾句話,就能英年早逝。”
“歡迎光臨,榮幸之致。”
韓三笑倒吸一口涼氣,思緒又轉回到原先的話題:“既然毒不是他下的,他自己都誤中奇毒,那就表明除了他之外,還有另一個幕後黑手在暗害與繡莊有關的人。現在有個燕錯自願背鍋——”話沒說完,吱牙一聲他從躺椅上站了起來。
“我要睡覺了,再見。”宋令箭一副事不關已的樣子。
“別啊,你得陪我去,我沒錢啊。”
“你去探監,帶什麼銀子?”
“誰說我去探監?估計也不來不及了,還是直接去買香燭元寶來得實在,新燒的紙錢能在他黃泉路上開出一朵朵友誼的花朵來。”
“滾。”宋令箭要回家。
“宋姑娘,陪我去嘛。”韓三笑嬌滴滴道。
宋令箭惡狠狠道:“你再敢這麼叫我一次,毒啞你。”
“海漂能叫,我叫一句你說要毒啞我?”韓三笑心碎道。
他們的聲音消失在巷口,宋令箭嘴上拒絕,還是妥協了。
我才後知後覺地警醒過來,如果說燕錯不是兇手,那他爲兇手背下殺人的黑鍋,兇手會不會對他不利?!
我慌忙起身,亂套了件衣服就出門——
我在巷中摸索着,靠着記憶往西方向走——
“唉喲——”
我走得太匆忙,根本靜不下心來去聽周邊的聲音,一到鎮街上,我就不知道撞上了誰——
“哎喲,嚇我一跳!”被撞上的人站穩了身形,對着我突然叫,“是小燕子你呀,大半夜的出門也不點個燈,還穿個白衣裳,我以爲我見鬼了呢。”
我纔想起來我出來匆匆忙忙,連燈都沒提——不過我現在提燈不提燈,又有什麼區別,還好我撞上的是熟人孟無。
“飛姐,這是要去哪呀?怎麼也沒個人陪在身邊,多危險呀。”有孟無,必然就有小玉,小玉擔心地挽着我道。
“我——我要去衙門,我有急事要去衙門——”
孟無道:“大半夜的去衙門幹什麼呀?那有什麼好玩的哦?等天亮了再去也不遲呀!”
“我有急事,一定要去!”我掙開小玉的挽扶向前走。
小玉拉着我道:“別急呀,黑燈瞎火的,西頭那麼冷清,多嚇人呀——反正我們也沒事幹,孟老頭,我們一起陪飛姐去嘛——”
孟無恩恩道:“好呀好呀,反正剛吃了夜宵也無聊,去西頭走走也不錯哦。”
小玉笑嘻嘻道:“那我挽着飛姐,你在前面提前燈,快點嘛——”
我其實並不想與他們一起,因爲怕他們一路上要打打鬧鬧,浪費我的時間。
但出我意料之外的,他們一路上一直很安靜,而且步調也相當快,小玉扶着我的手也很有力氣,以至於我走路都省了好多力氣。
”小燕子,你去衙門幹什麼嘛?我好奇得心癢,快偷偷跟我說說嘛。”
我遲疑了一下,道:“我——我去看個人。”
“看誰呀?那縣衙裡都沒什麼人,就一個不愛說笑的大人——還有一個兇巴巴的仵作呢。”
我隨口答應着:“恩,我找大人有點事。”
“什麼事呀,這麼急,半夜三更就自己出來了,還不帶別人——是不是不能被別人知道的事呀?”孟無的語調變得很調皮,“不過話說回來,這鎮上除了莫掌櫃,就沒幾個男人長得像樣呢,這新來的大人看起來倒是挺端正的,燕子原來你喜歡這類型的呀!”
我無心理會他的玩笑,一直擔心着燕錯的安危——
“你們吃夜農的時候,有看到韓三笑跟宋令箭他們麼?”
孟無道:“爲什麼要看到他們哦?——哎,我們來了這兒都好幾天,宋小令姑娘是一次都沒有見着呀,也不知道她胖了還是瘦了——沒了十一那大傢伙,她一定是瘦了吧,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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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沒看到了?可是他們明明比我早出來的,可能故意爲了避開孟無偷偷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