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兒?”我重複了一句,對了,就是韓三笑救回來的那針兒姑娘,“哦,原來是針兒姑娘,我差點忘記你也在,我以爲院中沒人了,突然有人站在我邊上,怎麼問又不答,一下反應過頭了。”
針兒細聲道:“是針兒不對,不該出來亂走,更不該不作聲地嚇到姑娘……”
我一把拉住了她,好巧不巧,剛好拉住了她的手,她的很大,手指很修長,很燥熱,卻一點都不滑嫩,我感覺到手掌與手指肚上很粗糙,好像有許多傷痕——
針兒飛快抽回了手。
我尷尬道:“不好意思——針兒姑娘手上怎麼好像有很多傷痕,要緊嗎?我家有許多傷藥,塗上會好許多——”
“不——不用了,都是些舊傷。”針兒細聲細氣的,讓人感覺很小鳥依人,只不過,剛纔她扶我的時候卻讓我感覺力氣很大,個子也比我高。
這針兒姑娘自來後極怕見人,一定是受了許多苦,夏夏說問她發生什麼了也是一直躲閃不敢回答,我疼惜道:“針兒姑娘自昨天來了,我也沒能好好去看看你——是不是受了惡人欺負,你別怕,我們會保護你的。”
“沒——沒有,針兒一切都很好,謝謝飛——飛兒姑娘關心。”針兒膽怯道。
“怎麼會好,我明明聽到你在哭,又是一身的傷,若不是受了難,又怎會這樣?”我自己雖然也不堅強,但遇上比我還要軟弱的,自然而然就想像個大姐姐一樣保護她。
“針兒以種花爲花,自小揮鋤鏟泥,自然會有意外磕碰,傷痕在所難免。至於悲傷,是因爲針兒家中親人過逝,每每想起從今以後世上只剩針兒一人獨行,舉目無親,便情難自已——打擾到飛兒姑娘,實在抱歉。”針兒玄然欲泣。
一說到親人過逝,我也不禁悲從中來,剛纔感覺她雙手有力,原來是因爲自小種花拿鋤的原因。
“原來針兒姑娘也是可憐人,夏夏說針兒姑娘很臉生,不是子墟人氏是麼?”
針兒道:“恩,針兒自小母親早亡,父親另娶他人後冷落針兒,而後更是離棄了針兒,針兒便來此處尋找兄長,未曾想兄長於早些年已經離世……現在針兒不知何去何從,前是深淵,後是懸崖,而針兒只是隨風浮萍,無處落腳……”
我緊緊抓着她的衣服,應是衣袖之類的,道:“那你怎麼會在霧坡出現呢?那地方很古怪,你有命出來已經是大幸了。”
針兒啜泣低語道:“針兒心如死灰,也知道那霧坡有鬼,吃人不吐骨頭,活人有進無出——反正針兒到哪裡都是死路,倒不如餵飽了裡頭的鬼怪,至少能少讓些人受難——”
“唉!真笨,這世上又不只有兩條路,你非要向深淵懸崖走嗎?怎麼可以輕生呢——”
針兒輕輕啜泣,令人心疼不矣。
“你別擔心,既然這樣,你就安心先在這裡養身子,夏夏也與上官大人說過了,讓你安心先在這裡平復好心情,你不用怕外人打擾了——對了你叫針兒是嗎,那你會用針嗎?”我想着若是這針兒姑娘懂得針線活,說不定可以留在我院中幫個忙。
針兒輕聲道:“會,針兒最大的本事就是能用針。”
我笑道:“那就好,等針兒姑娘你病養好了,就在繡院幫忙吧,我正愁夏夏一個人忙不過來,不過只是小本生意,賺不了大錢,針兒姑娘考慮一下吧?”
我總算聽到這悲傷的針兒姑娘聲音裡有了笑意,她笑起來的聲音很好聽,斯斯文文,輕如啼鶯:“飛兒姑娘,你真好。”
我笑了,還第一次聽別人這麼叫我,我爹總是叫我飛兒,從此再無其他人這麼叫我,秦針兒大不了我幾歲,叫我飛兒姑娘有點彆扭,便道:“叫我燕飛好了——對了,針兒姑娘姓什麼?”
針兒慢慢道:“針兒姓秦,秦時明月的秦。”
“秦針兒,真好聽的名字。”
針兒輕然道:“針兒一名是亡母所起,秦姓亦是隨了母姓……”頓了頓,她微弱道,“針兒頗感疲累,想先回房休息了。”
我點頭道:“恩,去吧,我也要回房眯一會兒。”
秦針兒款款起身,我不知道這秦針兒長什麼樣,腦子裡卻浮現出一張美若仙子的臉,發如黑瀑,眼如淚泉。
我點着柺杖到了書房,推門進去,小聲道:“夜聲,你來了嗎?”
“小生在呢。”夜聲輕輕回答我。
我笑了,感覺夜聲就像是神明一樣,隨傳隨到,會變神奇的戲法,能讓失明的我看見。
“這麼早就在了,我還以爲要等一會兒呢。”
夜聲的聲音沒有往日那麼歡快輕鬆,小聲問我道:“姑娘方纔在與誰說話呢?”
我回答道:“就是側院那位針兒姑娘,一問才知道原來她的身世十分可憐,真是叫人心疼。”
夜聲輕嘆了口氣,我奇怪道:“怎麼了?有什麼不妥麼?——哦,對了,你跟我說過,讓我跟院裡的人疏遠一點,好混淆身份——我沒謹記在心,一碰上那可憐的姑娘就忍不住多聊了幾句,不過我們素未謀面,她應該不會發現什麼異樣吧。”
夜聲一笑,道:“無妨,反正也不會很久了。”
“啊?什麼意思?”
夜聲道:“小生說過,戲法只不過皁角之泡,只是瞬時光芒,維持不了多久。等幫完姑娘這段以後,小生也不能再隨意出現,更不可能以姑娘的身份來去,過了今天,許多事情還是要姑娘自己去面對了——”
我心裡一緊,上前一步道:“你要走了嗎?”
夜聲道:“倒沒,只不過,會有一些不方便。不過放心吧,小生若是完成了心願,要走之時一定會告訴姑娘的——況且,我的柺杖還在姑娘這裡押着呢。”
夜聲幾句話,令我好不容易好轉的心情又沉到了谷底,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失落。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若無生離,便是死別,姑娘切勿爲此太過傷神。”
也許對於夜聲來說,我只是他來尋人時碰上的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萍水相逢,別後就忘,但他對於我來說,卻是黑暗中的光芒,絕望時唯一可以依賴的雙眼。
我默然不語。
夜聲道:“今天的戲法其實小生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真正開始,或者維持多久,所以院門離鈴上消力所需要的血,可能要比昨天多一點,不知道姑娘吃不吃得消。”
我回答道:“沒關係,不是說不會很久了麼,我現在去,你在這裡等我。”
夜聲恩了聲,靜靜的沒再說什麼,我感覺他今天好像有心事。
我像昨天夜聲教我的那樣,小心翼翼地刺破手指,將血滴在鈴面上,我將離鈴平放在桌上,然後將耳朵湊近它,隱隱的,我好像聽到輕微的血流動的聲音,順着什麼紋路在遊走——
對了,我記得章單單說過,離鈴上有紋路,那是喂鈴者在上面的留言,一旦離鈴喂血,就能顯出上面的字來——
爹會在上面留了什麼呢?
我不敢去摸,怕一摸會打擾到正在消血的離鈴,連忙將它掛了回去。
一切都妥當後,我回到書房,剛一進去,夜聲馬上道:“快來,要開始了。”
“啊?什麼?”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夜聲拉到了裡間小牀上,他快速道,“快躺好,小生要封姑娘的穴道了。”
“哦——怎麼變成躺了?昨天不是坐着的麼?”我有點奇怪。
“因爲戲法在天上——不多說了,快躺好。”夜聲有點着急。
我也不敢多說,心驚膽戰地躺了好,但心裡還是有點怕,對於夜聲,我畢竟不瞭解。
夜聲封了我的穴道,拿下了我的眼紗,我微睜開了眼睛,仍舊一片黑暗。
夜聲坐在了我牀邊上,伸手握住了我的肩膀——
我一驚,夜聲想幹什麼——
黑暗中亮光點點——
我鬆了口氣,是我想多了,夜聲在給我傳法術看戲法呢。
夜聲輕聲解釋道:“今天可能要維持許久,穿線傳術要比直接接觸傳術費力很多,所以能省力則省力,只能再冒犯姑娘了。”
我真是小人之心了。
黑暗中,怎麼在天際有個人影?而我又爲什麼要躺着看?這又是什麼戲法,居然是飄在天邊的影像,太神奇了!
“篤篤篤——”那個人影飄在半空中,做了一個敲門的動作,戲法只能讓我看到動着的東西,所以死物基本上我是看不見的。
吱牙一聲,應該是有人開了門,卻不應門,門內的人也沒有走出來,所以我仍舊只看到那個光芒黯淡的人飄在那裡。
“玉姐……”門外的人這麼叫了聲……
這聲音?這聲音!
這聲音不就是昨天與孟無在對話的那個男人的聲音麼,一樣的聲音,卻是截然不同的語氣,昨天冰冷狠厲,今天卻是溫柔膽怯,若不是他的聲音這麼優雅好聽,我根本就不相信會是從同一張嘴裡說出來的!他怎麼出現在了今天的戲法裡?
夜聲似乎知道我的激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無聲地平復我的情緒。
“嘭”的一聲,打開的門被無情地關上了,看來門內的人不想見這個男人。
“玉姐,你跟我說句話吧,二十三年了,我再沒聽你跟我說過一句話,你打我罵我都好,你別這樣對我。”男人幾乎用乞求的語氣地說話。
雖然不認識這男人,但通過他昨天與孟無的話我可以知道,他很驕傲,很自負,但是他卻可以在一個女人面前這樣低聲下氣,這個玉姐對他來說一定很重要,很重要。
過了一會兒,“吱呀”一聲門又開了。
“玉姐!”男人有點激動,他快速上前了一步,微弱的光芒非常亮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