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你盤算的再過精妙,戰爭卻總能讓意外發生。
過去與冀州黑山、鮮卑人甚至是公孫瓚的兵馬對戰,孫輕都從未見到過似涼州人這般悍勇的敵人……隨着燕北的名聲在北方越來越高,敵人還未見到他們的面孔便已心生畏懼,更容易被他們擊潰,這讓他們很久未曾拼命打過仗了。
只是此時,面對諸將各個奮死,麾下無論漢兒斥候還是烏桓勇士,亦都激起兇性,紛紛策馬持刀結爲鋒矢朝着林立的槍矛之陣衝殺而去。
亡命拼命,盡在今朝!
涼州人的制式丈五長矛一端抵在地上,鋒刃下襬便直直地對上成羣結隊衝鋒而來的騎兵……每個兵種無論步卒還是騎兵,都有自己的優勢與侷限,而最優秀的將領懂得如何因地制宜地使用戰陣。
如今日之戰,孫輕等人雖然定下先逃竄再整軍襲擾,但華雄也一樣部下三面合圍之陣,甚至因爲孫輕等人的向北逃跑而失去南奔的道路,致使華雄指揮步卒徹底封死他們的退路,不斷擠壓騎兵的生存空間。
弓騎兵被合圍,失去遠超步卒的機動,還有活路嗎?
有!
太史慈猛地刺出丈八長槊,四尺鋒刃越過矛林穿透一名涼州兵的喉嚨,接着鋒刃挑開,好似長戈般右左至右揮去,百鍊的槊鋒好似有千鈞之力,劃過紙張般使得馬前十餘杆木矛從中折斷,接着如迅雷般縱馬舞槊,撞入陣形。
孫輕揮舞雙刀格擋刺來長矛,能斬斷的斬斷,斬不斷的便格開,口中發出無意義的怒罵嘶吼着隨太史慈衝鋒;蘇僕延提着馬刀緊隨其後,砍翻身側之敵。
在三將身後,成羣結隊的烏桓騎兵外側長矛馬刀衝入撕開的敵陣之中,鋒矢陣中烏桓勇士張弓搭箭,箭如雨下。
血浪翻滾,刀劍無情,騎兵陣撞入步卒陣形後速度明顯受阻,兩軍接戰的正中間有刀矛組成最明顯的分界,殘肢斷臂填滿人們的眼睛,哀嚎叫喊不絕於耳。
雖然只是短暫的僵持,卻足夠讓騎兵身後大批追趕的步卒圍攻而上,超過五千涼州兵就好似翻滾的浪濤,將不到兩千的幽州斥候狠狠地擠壓在其中,不斷分割、蠶食、吞噬。
矛戈戳刺之間,太史慈一杆長槊使得水潑不進,四尺長鋒揮砍挑刺着身前的一切,四方披靡無人能敵。作風鋒矢陣之首,若此時在他身後擁有五十名,不,哪怕只有三十名燕北身邊最精銳的燕趙武士騎兵隨他一同衝鋒,都能夠助他迅速地打開局面……但他沒有燕趙武士,他的身後只有孫輕與蘇僕延。
徒效奮勇。
烏桓突騎的長處在於襲擾,卻不善這般硬戰。整個軍陣的龐大壓力都被太史慈單騎首當其衝,即便他自負勇武,卻也只能艱難地揮舞長槊挑殺敵軍。
西北高原上成長的涼州兵,有着令人震驚的堅韌。
太史慈的頭腦中已裝不進任何思緒,他的面前沒有路,只有重重疊疊洶涌而上想要取走他們首級的兇悍敵人。他已經不記得方纔發出哀嚎被他挑翻在地的是今日喪命他手的第多少條性命。他只知道,殺一人,便可踱馬向前一步。
騎兵引以爲豪的衝擊力與奔馳中駭人的氣勢在合圍後消弭地一乾二淨,眼下坐騎非但不能給他帶來一絲一毫的助力,反而令他在如海的矛戈中分心保護戰馬。
這樣的戰鬥即便僅僅只是片刻,卻也足矣令人身心俱疲。
不過……卻也正因太史慈分擔了衝陣的大部分壓力,才使得其身後的孫輕、蘇僕延及衆多烏桓騎兵士氣勉強不潰散,逐漸越來越多的烏桓騎手踏着袍澤與仇敵的屍首向前推進,深深地扎入陣中。
他們感受不到太史慈的壓力,只能從後看到將軍座下青州猛士於馬背上對着漫天殘肢斷臂揮舞長槊的雄武身影,這正是他們敢於繼續奮戰的原因!
傷亡每時每刻都在繼續,片刻中太史慈率領騎兵陣衝出數十步,但放眼望去四周的敵人也都在朝前方匯聚,又來越多的敵人堵住通路,於是他轉而向東,繼續衝殺。
他記得燕北說過,一旦戰局陷入混亂,拼的就不再是兵裝甲冑甚至戰法,決定最終戰局是勝是敗的,是意志與士氣。
他們都在等,等敵人比自己先一刻恐懼。
隨着太史慈的左衝右突,倒在他馬前的敵人不知幾多,戰馬與甲冑皆已被鮮血然染紅,甚至掌中長槊都漸漸變得沉重起來……他已經奮戰了太久。
但是和他比起來,身後的孫輕、蘇僕延更爲不堪。儘管他們二人並未承受最大的壓力,但在太史慈左右看護,他們一樣首當其衝。此時蘇僕延的肩甲不知被人挑到哪裡去,嶄新的胸甲被長矛捅地坑坑窪窪;孫輕心愛的兩柄環刀如今只剩一把,倒不是抓不住被敵人挑飛,而是太沉被他丟了一把。
也算物盡其用,那柄環刀被拋出去還戳翻一個敵人。
此時此刻,哪裡還顧得上心疼呢?
突然間,太史慈發現眼前的敵軍都在緩緩後撤……這些兇悍的涼州人終於知曉什麼叫做膽怯了!
“衝鋒,我們快殺出去了!”
如今戰局出現改變,原本處在崩潰邊緣的騎兵紛紛奮力,各個強打精神發出興奮的嘶吼。士氣此消彼長,更令涼州人膽寒……在太史慈身前最先丟下兵器逃跑的是屠各胡,接着便是羌胡兵,還有那些漢人。這一次真正的所向披靡,看着敵人向兩旁閃避不敢向前的模樣讓太史慈心頭大悅,彷彿胳臂都再度生出一股力氣,引着騎兵向前殺去。
衝鋒數十步,眼前豁然開朗,一片漆黑中敵人越來越少。
匆忙地回頭望去,各個劫後餘生的烏桓騎身後是被篝火打亮的營地,在哪裡仍舊有數不盡的軍士朝他們追趕而來,令他不敢放鬆,連忙傳令引兵先向北奔逃,奔出五里纔敢稍停聚兵,接着留下十餘騎接應後部,轉而再向東逃竄。
直奔出小半個時辰,他們纔敢勒馬,紛紛翻身躍下坐騎。讓戰馬飲水也好,士卒休息也好……對抗接近三倍的敵人,稍有不慎便丟掉性命,這樣的戰鬥令他們身心俱疲。
“子義,這次可多虧了有你在啊!”孫輕從馬背上下來腿都打擺子,摘下兜鍪隨手丟到一旁坐上去,看着太史慈道:“要不是有你在,媽的,這次真就讓西涼兵給宰了!”
太史慈擺手,坐到一旁休息,實際上他心裡又何嘗不知曉他們差點身陷陣中無法活着出來呢?數息之後纔對走過來的蘇僕延問道:“峭王,我們還剩多少人馬?”
孫輕的劫後餘生,太史慈的筋疲力盡,都不同於峭王蘇僕延。烏桓的五部首領此時沉着臉一聲不吭坐到一旁,他不但累,心裡更窩火。
這一仗死了九百多個烏桓勇士,死人沒關係,打仗哪裡有不死人的呢?他們出兵放馬自然早就有這種覺悟,但這對蘇僕延來說,是他幫助燕北打仗以來,折損最多的戰事。
“一觸即潰,潰逃還跑不出去。”蘇僕延緩緩搖頭,看樣孫輕與太史慈,沒好氣地問道:“我們打的這是什麼仗?”
孫輕縮着脖子不說話,如果當時他們向南逃,興許沒這麼困難。
實際上也幸虧他們後來被圍困住,沒了生路衆人才只能奮力一搏,否則別說是傷亡過半,只要被打沒一個曲,各部就四散而逃攏都攏不回來了。
“唉!”太史慈嘆了口氣,對二人說道:“現在說那些都晚了,我們怎麼辦?”
是啊,我們怎麼辦?
軍帳、兵糧,什麼東西都丟在營地裡,開始的盤算挺好,還想着反包圍襲擾敵軍一下。可目下這個情況,他們還能去襲擾嗎?將士各個筋疲力竭卻連睡覺的皮卷都沒了。
“都這樣了還能怎麼辦呀。”孫輕攤手束手無策,兩邊指着說道:“要麼咱們垂頭喪氣回去找將軍領罰,要麼就聚攏兵馬咱們再殺回去,別管涼州兵是在營地還是準備回城,我們都能比他們先到滎陽。”
太史慈點頭,孫輕說得很對,他們只有這兩個辦法了,但是緊接着面色便又犯了難,“回去,此戰無功。不會去,若再敗一陣全軍覆沒,將軍部下可就沒有斥候了。”
最大的問題就出在這裡了,他們盡數都是燕北部下的斥候兵,雖然敗了一場,至少還有能做斥候的力量。若是此時再打一仗輸了……回去燕北會不會殺了他們三個祭旗?
“我的勇士還剩千騎,弧刀大多捲刃,箭矢也只剩一半。”蘇僕延長出口氣,面色無奈地說道:“就是打,我們也殺不了敵人多少。”
“但就這麼回去你們受得了嗎?”孫輕起身揉着大腿說道:“反正我受不了,首戰武功還折損兵馬,回去被押着打軍棍?趁現在咱們殺他個不備,就算不能讓他們折損過半,好歹也能拖住他們讓將軍來打!子義,你怎麼看?”
“那咱們傳信將軍……”太史慈持着長槊立起身來,對二人道:“殺回去?”
“殺回去!”
“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