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傍晚縱使再涼快也有一個溫度，方楠欣在被窩裡生生地悶出一身汗，等人慢慢鑽出被窩時臉色卻是泛白的，也不知道那身汗是燜出的，還是心餘悸給嚇的。
有人進來，帶着青菜瘦肉粥的味道。
方楠欣費力起身，眼眸始終未擡，等眼前出現一碗粥時，她沒有推拒地直接伸手接過。
粥很燙，方楠欣靠在牀頭一口一口喝，似乎很喜歡這高溫的東西。
房間裡只安靜了那麼一會兒，蕭正柯忍不住發聲，聲音陰冷微沉，“爲什麼這麼做？”
方楠欣嚥下一口粥，只一楞卻不說話，繼續嚥下一口。
“決定把孩子給我了？”剋制過的聲音聽起來有沉痛的味道，蕭正柯看似很冷靜。
方楠欣抿抿脣，蕭正柯喜歡孩子嗎，喜歡吧，有的是女人給他生不是嗎，是啊。
所以又何必鐵了心要跟她搶，說到底，小意對他來說不過是從天而降，素昧平生的，他其實也給不起那孩子父愛。一開始就不知道人的存在，這時候爲什麼不可以想開一點？而他就是要做出霸她孩子的事。
而這其中的事也包括不惜將她綁在身邊，即便最終連她的身體也厭惡，也做不到隨心所欲將她踢離。
何必如此屈了自己呢……
“我知道你沒有失憶，看我的眼神還是淡漠地一如既往。看着挺疲勞的。”蕭正柯說，不帶七情顏色。
“你是不怕死的，看來是我的眼光出現了問題。本還想給你臉色瞧，也還有一堆的難堪，凌辱……說實話，我挺失望的。”
“不知道你是怎麼想，反正在我看來，你既然可以選擇去死，決絕到留她一人在這個世上，你也可以照樣活着，離她遠遠的，純當自己失了憶，或者，已經下到地獄。”
這話有點問題，方楠欣順着話急忙插口，“我就是因爲做不到……纔沒能死成。所以……”
“我想到你會這麼說的。你也不必擔心，我還是誠實點吧，既然對你厭惡了自然不可能再喜歡那孩子，我放你自由，你們也最好離我遠遠的。挺可笑的，協議書上說的明明是三個月，我好像也想過圈你一輩子，卻不知，會這麼快，一個星期不到，我就自願放你自由。”
方楠欣怔忪，蕭正柯說要放過她們？
不跟她搶小意，不綁着她過日子了……
如願以償的滋味真是太棒了！而且可以說是驚喜呢！
方楠欣其實沒有那麼激動，她不明白，疑點重重的，蕭正柯忽然惡魔大翻身成了丘比特，不得不令人嗔目結舌。想當初蕭正柯是狠了勁地跟她搶人，這會兒，這麼大度，姿態這麼低，直接撒線，任風箏飛……
蕭正柯也從來不用過這麼平和的口氣跟她講話，那感覺就像他此刻面對的她已經是個陌生人，不必再爲她費多少心神刻意擺出嘲諷凌人的姿勢……
可，爲什麼……
厭倦？
方楠欣對上他的眸子，男人的形象忽然間就變了，平易，煞氣不再，英姿少許，少了份拒人千里的優越感，多了份耐心，溫雅，沉消，落寞……
方楠欣有一秒鐘在
想，難道他是因爲怕她受不住他的壓迫，再度輕生，所以……
“不過，協議書上說是三個月就是三個月，我是個小氣的人，現在是不會放你走的。再過幾天吧，你隨我陪母親去一趟英國，當是我請的臨時護工。”蕭正柯怕她聽不懂，補了句，“我母親是植物人。”
植物人……
方楠欣驚住，她還以爲，她以爲她母親是位醫生呢，在解放醫院上班不是嗎？原來是病人，植物人。
方楠欣沉默了，蕭正柯既答應不再爲難她，她心裡到底高興，醫院裡消毒水的味道是那麼刺鼻，可她聞着似乎很清新。
只是蕭正柯的一句話，她就能自感身處富氧地帶，手一伸便能揑出一朵花，緩緩吸吶，再不必擔心缺氧。
至於……
方楠欣自覺不對勁的地方她好像說不清楚，而這股不對勁兒似乎連帶着削弱了她原本的那股興奮勁兒。
怎麼可能是因爲蕭正柯忽然願意放自己走而感激呢……
這本來就是他使壞的！不過是回到原地，憑什麼感激他！
方楠欣不斷自我安慰，她只是喜極而泣，因爲從未想過蕭正柯會這麼平靜的處理這件事，她只是驚訝不過而已，驚訝蓋過了喜悅，所以她才少有欣喜之感。
晚上，按蕭正柯的意思是方楠欣該再檢查檢查，反正是vip病房，住幾晚也沒關係，沒人打擾，安安靜靜的還是好睡覺的。
可方楠欣堅持出院，她覺得自己已經好了，不願在牀上待着，而且那樣子的話一日三餐還得麻煩阿姨跑來跑去，太折騰。
更有，她現在不願多花他的錢。
“想吃什麼？我做吧。”回了錦繡，蕭正柯進門後問人自顧走在前頭，淡然的語氣，疏離的動作。
“不用了，剛喝過粥的。”方楠欣走在後頭這麼應着，是真誠實不是假客氣。
蕭正柯自然當沒聽到，人徑直進了房。方楠欣找了沙發坐上。
一會兒，房間裡躥出來一小傢伙，睡眼惺忪的，一隻眼大一隻眼小，看樣子是給強叫醒了。
“媽咪，你回來了？”方意走過去，撲到媽咪軟軟的身上，雙手將人環着。
“嗯，回來了，小意餓了沒有？媽咪給做好吃的。”方楠欣親了親人，還沒起身就被小小人抓了手摁住。
“媽咪！叔叔說他做，你休息。”方意扒拉着媽咪，盯着她額頭上的紗布問，“媽咪怎麼受傷了？”
看了眼廚房，那兒已經有了影子在轉悠。
“媽咪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磕破頭，但是好痛的呀！所以小意以後走路千萬記得不能隨便亂跑！”方楠欣隨便編了謊。
“那媽咪會變笨嗎？”方意擔心地指指媽咪額頭，她纔不會跟媽咪一樣不看路，她跑步也看路的！
“……”方楠欣窘了，小傢伙的思維如何跳躍地這樣快？
“媽咪，阿姨說你要多吃呱呱的，不然變笨就不會教小意算術了。”
“哪個阿姨？”
“就是豪豪的媽咪啊，媽咪你變笨好快……”方意擔心道，雙目閃爍着瑩瑩淚光，好像不想要笨媽咪
。
“……”方楠欣一口氣堵在肺泡裡不上不下，這個小傢伙可真是會杞人憂天，更可惡的，是孫宅總有那麼一賊人胡言亂語誤人子弟！
“媽咪，小意馬上叫叔叔煮呱呱，媽咪變慢一點……”方意一蹦，跳下來就往廚房跑，方楠欣伸手撈沒撈住。
後來，飯桌上，三人一人一碗清湯素面，面上邊躺着一個荷包蛋。
“叔叔的呱呱也給媽咪吃好不好？”小小人膽子肥了提議。
蕭正柯沒動，然後方意徹底等不及了，他知道叔叔總是說話好慢好慢的，於是拿了自己的勺子伸進叔叔的碗裡舀，意圖借花獻佛，移花接木……
蕭正柯看碗裡的蛋幾乎要給小傢伙鼓搗爛了，便筷子輕輕一挑直接將蛋甩進那個已經疊有兩個荷包蛋的碗裡。
方楠欣錯愕，蕭正柯幹嘛理會小傢伙發神經，她看過去，而對方已經專注地吃麪，不甚在意的樣子。
方楠欣吸一口氣嘴裡訥訥，“其實不用的……”
“這樣媽咪就不笨啦！”小淘氣歡呼，大口啵碗裡的麪條。
方楠欣吃撐了！平身第一次覺得，有些事，有些話，千萬不能跟小孩子講那麼早！因爲最後遍體鱗傷求助無效的只會是自己，連求放過似乎都開不了口！
“媽咪不能吃剩，農民伯伯種它們很辛苦的！媽咪自己說的，言必行，行必果，所以不能不吃完，看，小意吃的光光的。”方意把自己的碗放倒。
“叔叔的也是喔！”又把蕭正柯的碗倒過來。
方楠欣懨懨的，筷子戳在自己滿滿的碗上，吃下三顆蛋後她哪還吃得下面條，有沒有人考慮過她前邊喝了大大的一碗粥啊！
現在還要被鬼靈精要求以身作則……
“難吃就倒了。”一道聲突地響起，方楠欣始料未及，他說倒了？
倒了好是好，可是又攤上她說他的面難吃！
方楠欣猶疑不定，難過的又給嘴巴塞了滿滿一大口面，說實話，她在蕭正柯面前一直都挺隨便的，她原以爲像他這麼高層的上流人對她這種小市民的低俗是嗤之以鼻的，自然忍受不了她不文雅的吃相，可是他似乎也挺沒意見的，從來不出聲，只不再用她囤過冰箱的剩菜，而完全留給她自己消化。
“晚上不要出去亂走，我還有事。”蕭正柯這麼說完就離了座位，帶着一陣清風。
等蕭正柯消逝在門外，小意鬱悶地問媽咪，“叔叔今天怎麼了？好像不太高興的，都沒有跟小意笑過，叔叔是不喜歡小意了嗎？”
“……”是啊，蕭正柯不高興，臉色陰陰的，那麼明顯，連小傢伙都能感覺到。
“叔叔掉錢了，所以纔不高興的，跟小意沒有關係！”方楠欣安慰地摸摸她臉蛋。
“這樣啊，小意掉了錢也很傷心的！但是媽咪又給我，我就不傷心。媽咪啊，我們也給錢叔叔吧……叔叔有掉很多嗎？”
“對啊……太多了！媽咪的錢全給她也不夠，我們就讓他傷心兩天好了，小意也記着乖乖地，不要打擾叔叔。”
丟了小小人嗎……
那就給他傷心兩天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