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後,在江面搜尋了無數遍之後,駱風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家。
屋裡被收拾得很整齊,從前他扔得一地都是的衣物全都疊好放進了衣櫃裡,廚房裡的碗洗得乾乾淨淨,他的臭襪子、臭內褲洗完,掛在涼臺迎風招展。
他覺得很溫馨,眼眶泛着淚,心底積着痛。
檯面放着一支錄音筆。
他思索了一下,緩緩的打開,倦極的靠在沙發上。
陳秋怡:“駱風很快便會查出來,楊果被藏在北區松樹林的村屋裡。以駱風和敖天鈞的交情,他一定會親自帶人前來。到時候
,就是駱風的死期。”
“嗯,我明白。我去安排。”
他翻着這支錄音筆,讓這段內容不斷的回放。經過事後回想,當時的情況,村屋內華少早就派人隱匿伏擊,然後警方暗地裡潛伏圍捕。
以駱風的個性和身手,華少的人即使鬥不贏他,但他當場殺人,被警方抓住,也得在牢裡蹲上幾十年。
一個很嚴密的,爲他駱風量身訂做的局。只算漏了一樣,就是駱風根本就沒有去。
估計,警方見到人羣中沒有駱風,反而降低了積極性吧。在樹林裡只搜了大半個小時,便草草收隊,阿鋒他們纔可能僥倖逃過一劫。
陳秋怡精心佈置的棋局,黑白兩道都安排得天衣無縫。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她還來不及看清駱風的狼狽樣,便被敖天鈞生生的從4樓扔下。
他第一次見到敖天鈞瘋狂而嗜血的笑意,那雙刻意不沾上人命的手,在那一刻,殘酷的伸出,把陳秋怡的性命棄在手裡。
那一刻,你也想跟着楊果去,是吧?
你在漫天風雨下,攀上橋欄,望着滾滾大江,沒有一刻的遲疑,縱身而往。如果我不曾拉住你,結局又將是如何?
楊果,對不起!
晶晶,如果做我們的女人註定是悲劇,那麼請你選擇另一條更坦蕩的路吧。
不需要爲他放棄驕傲,不需要爲他舍卻理想,不需要爲他改變信仰。
他不怪她,出來混,總是要還的。再沉痛的後果,他們都能預料和接受。
他無法接受的是,他把善良的她拖進黑暗的漩渦中來。
她聽到這一段錄音的時候
,一定嚇得顫抖吧?她也許沒法從錄音裡便明白陳秋怡的計劃,但是她仍能敏銳的感覺到這是一個危險的圈套吧?
她思前想後,明白無法說服駱風不去救人,因爲情義於駱風,比自己的性命還要重要,即使前面是龍潭虎穴,他也會不顧一切的前往。
而他這一去,不是生離,就是死別。
所以,你便奉上自己,放下尊嚴,用這種鄙微的方式留住我。
你背棄了作爲警察維持正義的誓言,放棄了自己曾經玉潔冰清的嬌矜。
也許,你的做法錯了,但你對我的愛沒有錯。
他靜靜的凝視着手中紫紅色的錄音筆,反覆的聽她含淚錄下的告白。
“風,對不起,但是,我不,後悔。”
晶晶,愛上你,我也不後悔。
那一段日子,人人都悲痛而頹廢。敖天鈞整日整日的不說話,阿鋒和小民也沉浸在小海和楊果的死亡裡,悲傷不已。
駱風日復一日的窩在拳館裡練拳,他愧對死去的兄弟和敖天鈞,更加無法面對在自己樓下徘徊的文晶。
楊果的死對每一個人來說打擊都是致命的。
如果,敖天鈞都無法讓自己的女人幸福,連自己的女人都無法守護,那麼他,可以爲文晶做些什麼?
他在電視裡看着文仲意氣風發的講話,看着那能凌駕萬人的尊崇,他恍惚才明白,他和文晶的世界離得那麼的遠。
那一天,天上下着飄泊大雨,這樣的雨天是讓人沮喪並悲傷的。這樣的雨水浸潤下,他失去了小海,敖天鈞失去了楊果。
他從拳館的窗口向下望,在雨簾深深處,文晶的那張臉越來越清晰。
文晶從未曾預料過,自己自私的挽留駱風這一步棋,會造成如此沉痛的後果。兩條鮮活的人命。
她在聽到陳秋怡與胡警司的錄音時,心中千頭萬緒,怎麼理也理不清。
雖然陳秋怡和胡警司並不曾真正的談及計劃本身,但她可以想像得到,駱風在黑白兩道的共同圍捕下,絕對不能善了。
要麼,被黑道的槍聲埋葬,要麼,染上鮮血的雙手會被銬上手銬。
任何一種結果,都是她無力承擔的。
她曾想過,向駱風坦白這一切,但是,有用嗎?依他的個性,一樣會義無反顧的前往。
只要駱風不去救楊果,就不會出事,楊果畢竟是敖衝雲的媳婦,肚裡懷有敖衝雲的孫子,他不可能真的毫不忌諱,真的要楊果血灑當場。
他們要的只是敖天鈞屈服,更重要的是可以剷除駱風。
她以爲,只要能留住他,雨過後,便是天晴。
可是,駱風最疼愛的小弟弟死了,敖天鈞的妻兒齊齊被江水淹沒。那一刻,她知道,她和駱風的故事只能結束。
可是,她不後悔,真的不後悔。
如果,她沒有留住他,那麼,那一夜躺在冷雨下的屍體會是他嗎?
她的愛情,早就註定了只能有一天,愛一天。
如今,她們的愛情走到終點,他永世不會原諒自己曾經對他的兄弟們犯下的錯,那就恨吧。
她心中最鄙微的希望就是他能好好的活着,從雨後清新的空氣中向上望,在窗口處能看到他挺拔的身子。
這就足夠。
但是,她不甘心。她想好好的再看他一眼,他卻一直把自己摒除在外。
她明白,他不想見到她。她也不勉強,只把心靈的愛與傷一點點的沉澱。
她想,再痛多一點,再痛多一會兒,傷口就會癒合,她會平淡的再走自己原來的軌跡。
可是,今早,一份B超報告讓她的心再也無法保持冷靜。
她懷孕了。
那一夜,駱風焦急的四處找避孕。套時,她望着他的背影,輕輕的說:“風,我前幾天,月經纔來過。”
“媽的,Madam,你真會選日子。”
她騙了他。她想,他這一生,也許只有這麼一次擁有自己,她不想殘忍的讓他不能盡興。
而她更不願,她無悔無怨的與他相交的男子,她和他唯一的一次,卻要隔着那一層薄薄的膜。
她要他,完全無阻隔的距離。
所以,今天,她來了。一直站在他流連的拳館門前,等待他忍受不了她的凝望,向自己走近。
他在雨中向她走來,依舊瀟灑俊朗的身材,依舊半眯着姓感的桃花眼。只是他摟着另一個小鳥依人的女人。
他與那個女人經過她的屋檐時,停了一停,混着雨水的淅瀝聲,他放浪的笑:“小花,你試過和女警上牀嗎?”
“風哥,你試過?”
“試過……”
“譁,風哥你爽死了吧?”
“嗯,不怎麼樣,女人,關了燈都一樣。”
文晶握緊了手中的報告單,很輕的嘆氣,很淡的微笑,很絕的轉身。
駱風,自遇上你後,我就很鄙微,很無恥。
我,再也無法更鄙微,更無恥了。
文晶從來沒有刻意的去忘掉駱風,不是因爲太過思念,而是深知自己做不到。
那個像風一樣滲入她的身心,然後又像風一樣飄走的男人,烙下看似輕盈卻無法抹去的印記,讓她在每一個寂寞的長夜裡驚醒,輕輕落淚,淡淡思戀。
孩子是女人心裡最美麗、最充實的存在。
童童一天天的長大,懷孕初期的孤獨掙扎,換成了一天比一天更深的幸福和眷戀。
童童長得很像母親,唯獨那一雙眼睛,總令她想起他笑起來眉角上翹的桃花眼。
她覺得自己是幸運的,畢竟,只一次,她便孕育了屬於他和她的女兒。
離開他的日子越久,她就越加不由自主的去掂量、去懷疑他對自己曾經的所謂的愛。
風,你愛過我嗎?
與他的一夜,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一次,是她永遠記住,不敢忘懷的一次。
而他,會記得嗎?他在萬千花叢中,會偶爾記起自己柔軟的身子嗎?
抑或,她只是他生命中曾經有過的無數女人一樣,一宵激情,風過無痕。
他於她是唯一,而她於他,可能只是過客。
駱風真的命犯桃花,在污泥中站起,一身衣裳越洗越白,他瀟灑的身影便開始吸引城中的名媛閨秀。
他眼底那一抹被野性和不羇攪和着的輕慢疏離,是個女人都能瘋狂。
她以爲,自己可以接受。但是當那一天,她辦案時進了健身館,幾個女子正聚在一堆指手劃腳、竊竊私語,聲音細尖,卻極其興奮。
她好奇的轉過了臉,便看到駱風光着上半身在跑步機上奔跑,如像在草原上自由奔馳的豹子,矯健敏捷、野性難馴。
有一個女子優雅的走近了她,臉容含笑,爲他遞上毛巾,他眼睛都沒擡,拿起來擦着從細密短髮上甩下來的汗,再隨意的把毛巾拋回給那個女子。
女子的臉,再優雅,都能看得出癡迷。
他大步的向着她的方向走來,在那個轉角停下,對着耳機說道:“小民,你告訴他們,我駱風雖然已經不問江湖事,但是如果有人敢動了俞秋影一條頭髮,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她很想上前去,揪着他的衣領問他:“你怎麼可以這麼快便忘了我?你怎麼可以,費心去保護另一個女人,而對我和女兒不聞不問?2年半啊,你竟然就已經忘記了我。”
一會兒後,她平靜的轉身。
她沒有在2年多前那個雨夜拿着B超報告質問他;她沒有在生童童時那撕裂的產痛時哀求他……
今天,她就沒有任何理由再去揪他的衣領,扇他的耳光。
她的愛情,錯過了有效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