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東南的公租房區,右僉都御史江波濤分配的房屋之中。
右僉都御史是正四品的官員,而再大兩級的正三品官就可以擁有自己的官邸,所以在居住於公租房之內的官員之中正四品已經算是高官了,所以江波濤的分到的院落自然不小。
但是此時這個並不算小的院落卻顯得有些雜亂。
因爲江波濤正在指揮家人收拾東西,很多原本放在屋子裡面的東西被放到了院子裡面,所以院子裡面顯得有些雜亂。
他的夫人看着他這樣倒騰,忍不住問道:“怎麼這樣倒騰?老爺是打算棄官回鄉不成?”
江波濤說道:“那倒不是,只是突然想家了要回家一趟,看看父母,和岳父岳母。”
“至於這些東西,順便帶回家去,不在京中放着了。”
好不容易,江波濤終於將這些東西都收拾完畢,將要帶回家的東西都收拾出來,將那些不帶回去的東西都放回屋裡,要出發了。
就在這時,忽然響起了“咚咚咚”的敲門聲。
江波濤一愣,問道:“誰在敲門?”若是熟人,應該會在敲門的時候說出自己的來歷纔對。
門外傳來聲音道:“江大人,我是院裡的小吏小蘇啊,是左都御史大人叫您過去。”
江波濤聽出了門外的聲音確實是小蘇,所以鬆了一口氣,一邊嘀咕着:“我不是已經和左都御史師逵說過了今日要回鄉了,怎麼還來叫我去院裡。”一邊打開了自家的大門。
但是他打開了大門之後發現不對,門外根本沒有小蘇在,而是幾個完全沒有見過面的大漢站在外面,見他開門了以後馬上用手扶住大門。
江波濤心下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但是仍然強自鎮定說道:“你們是何人?”
這時門外一人從兜裡掏出一個方形的東西,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後說道:“我們是鎮司的人,在下週俊臣,奉命請江大人跟我們走一趟。”
江波濤說道:“就算是鎮司,也沒有資格對我堂堂的正四品官員如何!”
周俊臣又拿出了一個東西,說道:“江大人誤會了,是刑部要召大人過去,這是都察院和刑部的令文,只不過刑部人手不足,所以我們來召江大人。”
江波濤接過他們遞過來的東西,仔細看了看,確實是都察院和刑部的命令。
他身子此時已經有些癱軟,但是仍然抓住最後一棵稻草說道:“我是堂堂正四品文官,沒有陛下的旨意,就是刑部也無權拘捕我。”
周俊臣又輕聲說道:“昨日陛下已經下了命令,凡是刑部認爲與附逆案有關之人均可先行拘至刑部之後再向陛下彙報。”
然後這人在江波濤再次開口之前說道:“江大人,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再狡辯又有何用?”
江波濤聽了他這句話之後完全喪失的精氣神,身子站立不穩,就要癱倒在地上。
不過對面周俊臣一把抓住了他,然後對着已經嚇呆了的院中之人說道:“你們還可以繼續回家,不過你們家的老爺不能與你們一同回去了。”
說完這句話,這人提着已經行走不能的江波濤轉身離開。
……
同樣的情形也發生在了戶部山硒司郎中潘仁、應天府通判鄧復等人的家中,這些人也無一例外被拿着刑部命令的鎮司的人帶走了。
在他們被帶走以後,他們的親人僕役忙四散出去告知自家老爺的好友和同鄉。
……
潘仁被帶到目的地的時候略微安心,因爲他發現自己確實是被帶到了刑部,而不是某個陰冷偏僻屬於鎮司或者錦衣衛的監獄。
‘既然是在刑部,那麼就算用刑也不會太過嚴酷,一定能夠撐下來。絕對不能吐露一個字。’潘仁這樣想着。
雖然之後來審問他的人並不是自己見過的刑部的官員,不過他也沒有在意,面對着詢問一句話都沒有說。
但是之後的事情讓他非常奇怪。面前這個問詢潘仁的人見他完全不說話,對身後侍立的人說了句什麼,然後對他說道:“潘大人,既然您不開口,我們只能用刑逼你開口了。”
然後這人突然從口袋中拿出了一塊布,然後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塞到了他的嘴裡。
潘仁發出“嗚嗚”的聲音,雙眼瞪着此人。此人非常認真的解釋道:“潘大人,我並非是有意侮辱大人,而是害怕大人承受不住刑罰自盡。剛纔應天府的通判鄧大人已經咬舌自盡了,我們怕大人步了他的後塵。”
就在此時,一箇中年壯漢甩着鞭子走了進來。
==
六七品文官的公租房區內,一個年輕的官員貌似隨意的走到了一棵大樹附近,然後又返回了自己的屋子中。
忽然,他的手心中出現了一個小紙球,他蹙着眉打開來看了看,然後提筆在紙上寫下了一段話,又走出屋子路過了另外一棵大樹附近,然後離開了這個地方。
……
一個時辰以後,工部尚書的府上,嚴震直打開了已經皺成一團的紙張看了一會兒,然後吩咐道:“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陛下公然拘禁潘仁等人,還逼死了鄧復,我們也不要太過隱忍了,找陛下討公道!”
“但是其他的事情,什麼都不要做,陛下這多半仍然在打草驚蛇,絕對不能給陛下留下證據。”
……
聽着外面震天的敲門聲,管家對自家老爺說道:“老爺,真的不開門?”
茹瑺一臉無奈的說道:“我怎麼開門!難道答應他們的要求,還是被他們的吐沫星子噴一臉?”
“陛下與江浙五府的人借刑部鬥法,我夾在中間兩頭受氣,這些天就不出府了,在府裡待着吧。”
老管家炸着膽子說道:“老爺,陛下這次在無任何罪名的時候拘捕了幾名官員,確實不合道理。”
茹瑺冷笑着說道:“連你也這樣認爲?你們都忘了當年先帝是如何處置郭桓案的了吧。當時陛下命令錦衣衛一夜之間拘捕了六部六七成的官員,你難道覺得也不合道理?”
“大明的規矩就是先帝爺訂的,所謂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現在只是拘捕了他們,算得了什麼?不說鄧復是自己自盡而死,就是真的是被用刑而死,陛下難道還用給他們一個交代?”
“都是自從洪武末年已來陛下對他們太過於寬縱了,讓他們以爲朝廷是他們開的。”
“我看陛下這次不光是要懲治江浙五府的人,也是要敲打敲打這些忘了自己姓什麼的官員了。”
“不過,我還是有一件事不明白,現在陛下已經有了能把嚴震直抓起來的證據,爲何不把他拘捕起來呢?”
……
同一時間,郭洪濤也在問着允熥這個問題:“陛下,現在雖然沒有嚴震直涉及附逆的證據,但是從潘仁、江波濤等人口中得到了他不法之事的口供,爲何不把他拘捕起來?”
不僅是他,秦鬆等人也看着允熥。
允熥說道:“不行,現在不過是一些口供,沒有確鑿的證據,就拿下一個朝廷正二品的高官,恐怕百官不服。朕也怕壞了規矩。”
最重要的,就是允熥怕壞了規矩。要是有嚴震直附逆的口供也就罷了,涉嫌謀反的案子怎麼辦都不爲過,但是一般的案子僅憑口供就拿下朝廷的二品大員,允熥覺得這樣的規矩不好。
允熥不擔心自己還在的時候,他是怕以後萬一皇帝被奸臣在黨爭之中矇蔽利用,從而造成嚴重的後果。他之所以雖然啓用了錦衣衛和鎮司審案,但是一切都還是以刑部的名義來辦,也是出於類似的考慮:要維護一個合適的規矩。
“並且嚴震直到底是不是他們之中真正爲首的那人朕還不能確定,萬一因此放跑了真正的幕後主使,那就不好了。”
郭洪濤與秦鬆也不知道明白了允熥的意思沒有,不過聽了他的話之後就沒有再說什麼,退出了乾清宮。
允熥皺着眉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不過他回頭看了一眼自己平日裡批閱奏摺的地方。
……
秦鬆問郭洪濤道:“接下來咱們應該做什麼?”
郭洪濤說道:“當然是‘尋找’證據。陛下不是說僅憑口供不妥當嗎,那麼咱們就找到證據不就行了。”
“我的鎮司怕是不行,必須得錦衣衛中的人才能辦到。”
然後郭洪濤對秦鬆耳語了幾句。秦鬆聽完了他的耳語之後有些詫異的說道:‘這樣,不好吧。’
郭洪濤說道:“咱們是幹什麼的?就是陛下用在陰暗中的一把刀,目的就是要盡一切的辦法完成陛下的命令,沒有什麼好不好的。我剛纔所說的做法,沒有違背陛下的規矩,不是嗎?”
秦鬆無從辯駁,又想到了自家受到的允熥的恩典,咬牙說道:“那就這麼辦吧。”
郭洪濤說道:“並且其實這不難做到,陛下打草驚蛇,驚得不僅是那些仍未被抓起來的官員,也是那些平日裡不會被人多注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