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四十六

I follow you through the dark.

——

一個禮拜後, 格瑞希得到了消息,斯塔克不無嘲諷地說她夢想成真,但格瑞希知道自己真的不能在等了。在紐約出現吸血鬼這個消息被散播出去之後, 她是吸血鬼的猜測也層出不窮, 誰叫恰好被襲擊的就是她剛剛宣佈的未婚夫, 當然也有很多人爲她搖旗吶喊, 說她是那個最可憐的人, 但遺憾的是,她真的是那個最該死的人。艾伯特給她打了無數個電話,她都沒有接, 媒體對她的懷疑影響到即將上映的《佛羅倫薩向日葵》,格瑞希覺得無法交代。

但這些都不重要, 她無法正大光明地參加瑞德的葬禮, 但她仍然去了, 她隔着很遠的距離,看着他的同事們在墓地爲他的棺材上放滿白色百合花, 格瑞希覺得自己的心臟支離破碎,或者她根本已經沒有心了。

她後悔了,徹徹底底、完完全全地後悔。她後悔她沒有在當時就把瑞德改變成吸血鬼,只要能讓他再次用那雙溫柔的深棕色眼眸看着自己,她願意付出一切。

她找不到爲自己開脫的解釋, 她只能告訴自己, 一定要把博士帶回來, 不管付出什麼代價, 她是一個除了瑞德什麼都沒有的人, 她可以孤注一擲,卻沒有什麼能賭的。

聽說吸血鬼不會做夢, 但格瑞希覺得這是假的,她在半睡半醒之間好幾次看見瑞德,她現在也不能回到瑞德的家,她只記得自己在夢裡抱着瑞德哭得很傷心,有些痛真的是很難忽略,很難忍受,她這一個禮拜過得是前所未有的孤單和痛苦,斯塔克的電話是她一直在等的救命稻草。

“這是皮姆粒子,目前只有兩管,如果弄丟了,你就永遠都回不來了,我希望你一定要記清楚這一點。”斯塔克給了她兩管紅色試劑,後退兩步。

格瑞希穿了特定的服裝,她的金髮溫柔地披散在一側,斯塔克頗爲欣賞地偏偏頭:“呵,不愧是大明星,穿得像試鏡一樣。”

“我走了。”格瑞希安裝好了試劑,馬上就要按下按鈕。

“等一下,天啊……”她把斯塔克嚇出一身冷汗“可以不要突然這麼急麼?我要有話要說,你記住不要隨便改動別人的人生,你看過蝴蝶效應麼?就是這個道理,記住不要爲其他人添麻煩。”

“我沒時間改變別人的過去。”說完這句話,她就迅速按下手腕上裝置的按鈕,整個人消失在斯塔克面前。

“其實我還有話沒說……”託尼翻了個白眼“但我覺得,時間點的問題你應該可以自己解決,那句話怎麼說?車到山前必有路?”

……

格瑞希重新站到地面上的時候一陣頭暈,膝蓋一軟直接跪坐到地上。她上上下下檢查了一下自己,發現沒有缺胳膊少腿之後,迅速從地上爬起來,認了一下自己現在所在的地點。幸好現在是夜晚,否則她就沒辦法行動了。

她擡頭向四周望了望,看到不遠處復仇者聯盟大廈鶴立雞羣一般在林立的高樓中發着光,她知道自己現在身在紐約,身邊的街道熱熱鬧鬧,像撒了明黃色金粉一樣發着光,路邊上還熱烈地播放着聖誕快樂歌,格瑞希這才意識到,原來她回到了聖誕節前後。

是去年的聖誕節嗎?她努力回憶了一下,去年直到平安夜她都還在拍《佛羅倫薩向日葵》,而瑞德也因爲一起兇殘又棘手的案件在加班。但這個案子結束之後,他馬不停蹄地坐了最近的航班趕往紐約來劇組接她。他提着一塊栗子蛋糕,那天晚上下雪了,他的圍脖上毛茸茸的,落得全是雪花,格瑞希記得自己幫他拍掉,他還握着自己的手,在嘴邊輕輕地呵氣,爲她取暖。

去年的聖誕假期,只有平安夜那一晚,他們兩個在一起,如果今天不是那天,那讓她回到這裡的巧合就沒有意義了。她勉強立了立領子,埋住了半邊臉,撲到一邊的櫥窗上看店裡的鐘表,那上面雖然沒有日期,但她知道了現在是晚上十點十分,真是一個十全十美的時間,格瑞希低落地笑了笑。

她記得那天,博士的飛機晚點了,直到十點半才落地,他從機場趕到片場附近接她時,其實她已經在一旁的咖啡館裡等了他接近三個小時,格瑞希只能對這個時空的自己說了句抱歉,他這次不會來了。

她潛進空無一人的商店換了一套衣服,接着在路邊艱難攔下一輛轎車,拜託這位好心的司機送她去機場。她剛一踏進機場大門,就看到一個熟悉的瘦高身影,邊發信息邊從她眼前快速經過,他步子又大又快,想來是在趕時間。

“Dr.Reid!”她追了一會兒,在他的身後喊住他。

這真的太幸運了,她看着他停下的身影,在他轉過身之後,控制不住地淚如雨下。

“瑞齊……”博士看到她那一瞬間,確實很驚喜,但看清她真的在哭之後,又立刻變得手足無措“發生了什麼事?”他加快腳步,跑過來抱住她“怎麼了,瑞齊,不要哭,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天哪……”格瑞希伸手摟住他,又不敢太用力,生怕這如同泡沫一般美麗脆弱的夢境轉瞬即逝,她埋頭在他懷裡肆無忌憚地痛哭了一陣,她真的以爲再也見不到他了,但她卻不能說,因爲這個瑞德在今晚以後還要重新開始。

對,他值得。

因爲我那麼愛他,我愛他,所以我不能毀了他。

她這麼狠心地對自己說。

於是她一邊流淚一邊說服自己擡起頭,看着他。也許那些媒體說的沒錯,他就是我的完美情人,他好得讓我難以形容,每當他用溫柔的棕色雙眸凝視着我的時候,我甚至想不起來自己的名字,他讓我心動。

正是因爲他這麼好,我才必須說——

“我後悔了。”格瑞希儘可能平靜地開口,她說的每一個單詞都刻在心上,血淋淋地拿出來,再裝做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給他看“我後悔了,Dr.Reid。”

博士臉上有片刻的遲鈍:“後悔什麼?”

格瑞希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她可笑地默唸起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名字,告訴自己你還是個演員,這最後一幕,你一定會陪他演好。她再次擡頭時,眼角漾出一點抱歉也掩蓋不住的甜蜜笑意:“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愛上別人了。”

她舉起左手,那枚戒指,在一切都沒有改變的那個時空中,瑞德親手爲她帶上的戒指,還在她左手無名指上,在平安夜的溫暖燈光下,和她眼裡未滴落的淚一樣,閃閃發光。

我愛的那個人,值得擁有更好的人生。

“天……天啊”瑞德臉上因爲震驚而露出一陣空白表情,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般,結巴着說:“祝……祝福你,瑞……勞倫特小姐,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但沒關係……沒關係,你找到真愛,我是替你高興的。”

說完,他機械地後退兩步,轉身就要走。但就這麼走了兩步,他很不放心地回過頭看,看到格瑞希還站在原地,不禁又感覺自己很多餘地問:“我送你回……”

“不必了”格瑞希含笑看他,很甜蜜地說“他還在等我,我不能和你一起走了。”

博士懵懂地點點頭:“好,好的,那我就……我走了。”

“Spencer!”格瑞希沒忍住,看着他再次轉身要走,脫口喊出他的名字。

“怎麼了?”剛邁出兩步的博士很快轉過身,失落卻又掩不住期待地看着她。他們之間的距離不過兩三米,但是難以跨過的是屬於過去或未來的時間,已經遠遠地把他們劃到兩邊。

“我愛你”這三個字哽在格瑞希喉嚨裡,她忍住眼淚,掛在嘴角的微笑是完美的弧度,說出口的話卻換成:“路上小心。”

博士愣了愣,苦笑了一下,說:“你也是。”

他猶豫了一會兒,再次轉身之後,就沒有回頭地大步向前,很快被機場大廳穿梭的人流遮蓋住了蹤影,他消失在人羣中了。

他只是消失在人羣中,並沒有消失在我的生命裡。

格瑞希低下頭,感受到忍了太久的眼淚順着自己的臉頰一道流下來,又忍不住笑了幾聲——太好了,今天真是太順利了,如果這個時候回到另外一個時空,一切都已經改變了,她能感覺到心臟那處破洞正在被一點點修復起來,她也會逐漸健康起來,在沒有瑞德的以後。

可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這一切真的有意義麼?

她又哭又笑,這樣失魂落魄地走出機場大門,她看了看手中的皮姆粒子,想到也許該回去了,可是她又不願意回去讓別人看到她這副表情,她於是又擡手攔了一輛出租車,只是想回市中心散散心。

回去的路上剛剛開始下雪,不一會兒,鵝絨一般的雪花鋪天蓋地。格瑞希剛下車,髮梢間就掛滿了雪花,她看到路邊商店門前放着的聖誕樹,此刻樹梢上也結滿了白絨絨的樹掛,她站在這裡還能聽到不遠處傳來的聖誕歌,雖然溫暖,但她仍然覺得很孤單。

去年的這個時候,她非要拖着瑞德壓馬路看雪,等她看夠了,街邊已經沒有商店在開門了,就連她之前坐着喝咖啡等瑞德的小店也都結束營業,他們走回去時,正看到最後一個離開的店員鎖上店門。

“沒辦法了。”瑞德佯作遺憾地聳聳肩“只能送你回家了。”

“太殘忍了,你竟然比我還忙,聖誕節都抽不開身……”格瑞希挽着他坐到街邊的長椅上,長椅上也落滿了雪,不過兩個人都沒有在意,他們兩個並肩挨着坐在一起,格瑞希更是依賴地把頭靠在瑞德肩上,一片歲月靜好的模樣。

“抱歉……”瑞德隔着毛線帽子摸摸她的頭。

“好想放煙火啊……”格瑞希突然說“可是太晚了,已經沒有人在賣了。”

“嗯……”坐在她身邊的小博士抿抿嘴脣,拿出他一直提着的栗子蛋糕,打開包裝“還好買蛋糕的時候,店員送了我幾根蠟燭……我知道蠟燭和煙火不太一樣,但本質上它們都是點了火會發光的東西,嗯……這個解釋你還滿意麼?”

雖說煙火和蠟燭實在相差甚遠,不過格瑞希還是選擇很天真地鼓鼓掌,響亮地親了身邊人一口:“天才的解釋我永遠都相信!”

瑞德也很溫柔地笑了,他垂眸的時候帶着點不好意思,把一根纖細的蠟燭輕輕插在小小的蛋糕上,然後劃了一根連同蠟燭一起贈送的火柴,小心翼翼地把蠟燭點亮。

“許個願望吧,瑞齊。”博士捧着蛋糕,對她說話時,語氣很輕很溫和。格瑞希隔着那一簇搖曳的小火苗看着他,只記得他比火焰溫暖明亮,把她身邊的黑暗都驅散了。

“我許願……”格瑞希十分具有儀式感地閉上眼睛。

可是瑞德捧着蛋糕等了半天,也沒等來下一句話。

半晌,格瑞希又睜開眼睛,看着瑞德,認真問他:“你明年聖誕節會陪我一起過嗎?說了就一定要做到,否則我會很難過。”

瑞德被她逗笑了,他想了想,也同樣認真地回答道:“我會。我保證明年,無論我在做什麼,我都會推掉,陪你過聖誕節,好麼?”

“那我的願望成真了!”

……

可她現在什麼都沒了。

格瑞希靠在冰冷的櫥窗上,慢慢滑坐到雪地裡,她看上去就像一個在熱烈的節日氣氛裡非要給人添堵的乞丐,了無生氣地蜷在街角,等着餓死凍死,反正她已經什麼都沒了。

是的,她是黑夜裡的魔鬼、幽靈,雖然對光明有和人類相同的渴求,但卻失去權力擁有。她這時很想劃幾根火柴,就算只是幻境也好,她也想看看美好的想象裡一切都是什麼樣子。然而摸遍全身,她也沒找出一根火柴,只有那瓶僅剩的皮姆粒子。

……

如果一切能回到最初的樣子就好了。

……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