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借了一輛車,把車開到距離月光村還有五百米的紅柳樹後,徒步走進月光村。月光村的人已經遷地差不多了,整片戈壁裡,就只剩這幾個人,整個月光村也顯得荒涼悽清起來。我偷偷進了村,躺到那個石墩上,開始檢查我的裝備。
有了上次的經驗,手電筒是必備的,我還帶了一些繩子、手套和軍刀。清點完東西,我就躺下來睡覺。將近傍晚,沒有白天那麼熱,這時候正適合睡覺。我一閉眼,就睡着了。那是我最後一次在月光村的石墩上看天還有睡覺。我夢到了瑪依莎,她還是小時候的樣子,穿着紅色的裙子,笑得像太陽一樣燦爛。可是在夢裡,我已經長大了,我們面對面站着,我看着她的時候,心裡沒有一點恨。可是她卻朝我笑。看着她的笑容,我心裡跟針扎一樣疼。我醒過來的時候,心口還隱隱作痛。我看了看時間,已經接近午夜。我背起裝備,跳下石墩,找到還留在月光村的那幾個人,他們正在屋子門口打牌。
我無所事事,就靠在牆邊一邊看星星一邊聽他們聊天。不聽還好,一聽就不可收拾起來。他們一邊聊天一邊說事情,斷斷續續的,一開始我不大明白,也覺得無聊,因爲他們就好像閒話家常,說的話也很普通。直到我聽到他們說要搬出月光村,回到地底村落的時候,我才知道,這些人,根本就不是新疆人,他們生活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地底下。上次我下去的那個坎兒井,是他們回家的入口。
我開始想,既然,整個月光村都回去地底下了,那麼瑪依莎是不是也在那裡?我想找到她,同時,我也開始猶豫了。我害怕掀開的秘密太大,會是我不能承受的。畢竟這一個月以來,我幾乎翻遍了有關新疆的所有書籍,有關於他們的記載一點都沒有。
正在我猶豫的時候,那些人開始整理東西。我知道我沒得選擇了,無論我多糾結,我都會跟着他們的,換做是在場的任何一個人,處在我當時的立場上,一定也會跟着他們的。這無關任何事任何人,只是人的好奇心驅使。
像上個月一樣,我依舊看到了那片湖,這一次,我沒有被湖吸引,而是緊緊盯着他們。我一邊看着他們,一邊從揹包裡拿出手套。我帶上手套的時候,他們已經下了井。我算好他們應該已經在井底走出一段路,就從藏身的荊棘叢後面走出來,迅速地跑到井邊,順着井壁上的梯子下去。他們剛轉彎,遠處的通道轉彎處,還能遠遠看到他們的光。我用衣服包住手電筒,然後打開,在這樣微弱的光照下,我慢慢跟着他們往前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總之非常長的一段時間。我已經走不動了,可是前頭的人像是機械似的,還在不停地往前走。如果不是因爲坎兒井的通道很平坦,恐怕我早就已經放棄了。
在那之後,大概十幾分鍾後,我察覺到前頭的燈光停了,我不能再繼續往前,又不能去看他們在做什麼,於是就躲在拐彎的地方,仔細觀察投在牆壁上的燈光變化。過了很久,什麼都沒變。我開始覺得奇怪,鼓起勇氣探出頭去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還沒來得及看清楚的,我就被迎面打暈了。
等我醒過來,我已經在月光村了。我本來以爲那都是一場夢。當我發現,我帶過去的手電筒不見了的時候,纔敢相信這一切真實發生過。在我被打暈的最後一剎那,我是看到,那幾個人站在坎兒井的通道里,頭上戴着狐狸面具,面朝我的方向,靜靜地站着。他們大概是察覺到了我一路跟着,所以纔在那個時候,對我下手。好在他們並沒有對我怎麼樣,只是把我打暈了送回月光村。
從那以後,月光村裡的那些人就像消失了一樣,再也沒有出現過。
我去過幾次,看到那裡日漸荒蕪,於心不忍……”
“你可真能,還知道於心不忍……”阿慎安靜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脫口而出。
巴圖爾露出輕蔑地笑,“我就讓吐魯番一些無家可歸的乞丐搬到月光村,好歹有個落腳的地方。爲了他們的生活,我定期帶一些去艾丁湖的遊客入宿月光村,也算是給他們帶去一些收入。慢慢地,我就開始做起了當地的導遊。爲了做好這個,我必須學習漢語,好在我有天賦,新疆漢人也多,我這種沒有多少文化基礎的人,天天跟着那些漢人,不出半年,日常的漢語竟也掌握地很熟練。
有一天,我帶一個遊客遊覽吐魯番,偶然間看到他隨身帶的一本雜誌上,刊登着瑪依莎的採訪文章,巧的是,文章旁邊還附上了瑪依莎採訪時候的照片。我一眼就認出,她就是瑪依莎,當看到她名字馬莎的時候,我更加確定了。
所以,我想和她聯繫,但是我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始。當我看到俞小姐作客《嘵科說科學》的時候,我有了主意。
我把月光湖的事情寫成小說,沒想到那麼快,就登上了雜誌。我知道你們雜誌社關注它,就寫了匿名信,想通過你們現在在做的一個叫《仙境迷蹤》的欄目,吸引你們到吐魯番來,到時候,瑪依莎身爲土身土長的當地人,說不定會隨同前來。
沒讓我想到的是,瑪依莎竟然主動跟我聯繫上了,要求我幫忙接待。這是完全出乎我意料的。瑪依莎,你知道嗎?那時候我幾乎都覺得,恨了你這麼多年,突然不恨你了。
人就是這麼賤吧。
正當我準備你們的到來時,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我接了一個遊客,美籍華人。我接待過那麼多人,從來沒有一個人跟他一樣,好像對什麼都不感興趣,無論我帶他參觀任何一個景點,他都沒有興趣。我使出渾身解數,他依然無動於衷。出於對家鄉的熱愛和身爲導遊的自尊,我開始在路上跟他講月光湖的故事。沒想到一說,他就登時來了興致,非常認真地聽我說,還問我各種各樣的問題。
我當然不會放過這個討好他的機會,就把很多事情都添油加醋跟他說了一遍。他非常慷慨,給了足夠我一個月工資的小費,並且承諾,他會帶朋友來,到時候還有需要我的地方,說完他就走了。
他們到達吐魯番,是在你們到之前兩天,我明顯察覺出了異樣,可是已經來不及反悔。那羣人人高馬大,壯碩無比,隨身攜帶的行裝根本不是旅行必需品。我隱隱察覺出他們此行的目的不是單純的旅遊,而是奔着月光湖和地底下的那些人來的。好在,他們不知道瑪依莎就是他們要找的人之一。我唯有小心應付,儘量將你們帶地離他們遠一點。
他們大概察覺到了。於是,當我再回去的時候,他們抓走了我的父親。並且要我配合他們,在月光村的時候,將你們都迷倒……”巴圖爾垂下頭,“我照辦了。”
巴圖爾所講的事情,讓人始料未及。所有人都不再出聲,就連阿慎,也盤腿坐好認真聽着。
“等到夜深,我就往你們的房間點了迷香,沒多久,他們就來了。他們衝進俞悅的房間,二話不說,就把俞悅帶走了。我知道,他們要找的應該是瑪依莎,但是當所有人衝進去的時候,瑪依莎已經不在房間裡了。這讓我多少鬆了口氣。我想,瑪依莎應該是回去了……但是那羣人是不會罷休的。果然,他們在半路,發現俞悅不是他們要找的人之後,就把俞悅和我一起扔下了車。”
“卓凡呢?你知道卓凡在哪?”
“放心,他們把卓凡扔在了村口,卓凡很安全。”巴圖爾看着俞悅回答道,“我一直在俞小姐身邊,直到她醒過來,我才躲到一旁的梭梭叢後面。後來我跟着俞悅,走了很久,我們都走的沒有力氣了。我遠遠看到,俞小姐找到一口井,大概是因爲沒有力氣了,她一頭就栽進了井裡。
我急忙趕到井邊,想把俞小姐救上來,無奈周圍什麼都沒有。當我發現,俞小姐所在的井底竟然沒有水,我突然有了個念頭,這口井,會不會也是通往地底村落的通道。我正想着,就聽到井底傳來說話聲,我拿捏不準你們到底是誰,所以就一直守在井口。我看到你們好像認識俞小姐的樣子,把俞小姐帶到陰涼的地方將她叫醒,我才安心下來。直到俞小姐說出慎博士來,我突然意識到,或許,我可以通過你們找到瑪依莎。經過這次的事情,我想把一切都告訴瑪依莎,包括她離開後的種種,還有那一羣正在找地下村落的人,我都想告訴她。告訴她這些年我對她的恨意,我對她的思念……
所以,趁你們不注意,我封住了井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