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當初選這個地方建屋,爺爺是不同意的。從風水學上講,這種地方更適合建陰宅,而不是建陽宅。用爺爺的話說,左右有護煞後面有靠山,在風水上是聚財旺門的好地方,可無奈的是這座山的對面還有一座山,而且比這把椅子要高很多,山勢又異常險峻,終年雲霧繚繞。
爺爺說,這是一山還比一山高,從我家的大門看出去,並非是一馬平川,反倒要擡頭看山,那山又險,會壓我家一頭,除非家中能出能人氣勢比對面那條山龍更盛。否則這邊只能坐個陰宅,成不了陽宅。
父親自然是不理會他,在他看來,這裡陽光照射充足,土地又平整,蓋了屋子,稍作休整還能勻出兩畝地來種糧食。這兩邊山體環繞,又是獨門獨院,還落個清靜。
爺爺拗不過父親只得拿着羅盤來幫忙看風水,父親哪裡肯理睬他,只顧着自己的工程。爺爺說,我家的那間屋子大門中軸線對出去是沒有字的。
據說爺爺當時拉着父親來看他的羅盤,當時父親認爲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毫無意義,他那會兒又年輕氣盛,隨手一臺把爺爺的羅盤便給打到了地上缺了一角,這件事直接導致了他們父子徹底翻了臉。
羅盤是道士看風水的工具,可以說是道士的飯碗。每個師父都會在臨終前纔會把最重要的衣鉢及秘訣,傳於喜愛的得力弟子門生。
我家世代爲道,小派小派的沒有什麼值錢玩意,唯獨這羅盤是從第一代祖師爺手上就傳下來的。
師父傳法與弟子衣鉢,就證明把畢生的心血及期望與滿盤託負交給了弟子,通常在江湖業界中稱爲將飯碗交給了弟子,希望能繼續遺志及發揚光大。
如果一個道士學徒,不管是名師也好,亦或是新入道的學徒,如果沒有上師之衣鉢,就不具備師承之關鍵技術秘術,通常不具備嫡傳傳承資格。老夏家,前幾任也還算是香火旺盛,誰都盯着那羅盤,誰有了那羅盤誰就能做夏家的家主,不然你再憑空有一身好本事也得不到認可,就如同小說裡講的掌門令牌一樣。
而那些沒有拜過山門,無師自通的的道士用我們道門的江湖話來說叫做“瓢學”,即半路出道的先生,或自學書屋先生。
這種沒有經過師承的先生,簡單地斷驗一些陽宅風水,或陰墳風水是可以的。但是在做風水,卻要小心了,因爲斷風水與做風水是完全不同的事。斷風水的法門可以有多種,如八卦、奇門、心易法甚至是巫術等等,而做風水必須具備過硬完備風水技術,這通常只有傳承,才能得到操控人生禍福、扭轉乾坤之風水技能與秘術。
特別是在陰陽造葬風水中尤其要小心爲是,沒有過硬的陰陽風水技能萬不可隨意替人造葬,以免損已福損他人。陰宅風水殺人損人其禍慘烈,大至滅族,小至傷亡,不出百日即可現。
爺爺之所以被人信任,除了他一身的本事,更是仗着他幾代爲道的江湖正統身份。那枚羅盤與我日後所見的其它所有羅盤都不曾相似。
衆所周知,羅盤由三部分組成:天池、內盤和外盤。
所謂天池就是指南針,在羅盤圓盒底面印中央有一個尖頭的頂針,磁針的底面中央有一凹孔,磁針置放在頂針上。指南針有箭頭的那端所指的方位是南,另一端指向北方。
天池的底面上繪有一條紅線,稱爲海底線,在北端兩側有兩個紅點,使用時要使磁針的指北端與海底線重合。
而內盤就是緊鄰指南針外面那個可以轉動的圓盤。內盤面上印有許多同心的圓圈,一個圈就叫一層。各層劃分爲不同的等份,有的層格子多,有的層格子少,最少的只分成八格,格子最多的一層有三百八十四格。每個格子上印有不同的字符。
羅盤有很多種類,層數有的多,有的少,最多的有五十二層,最少的只有五層。
各派風水術都將本派的主要內容列入羅盤上,各種內容分別印刻在內盤的不同盤圈上,可以說,這玩意就是把一整個門派的精華典籍全部都濃縮上去了。
大多數的羅盤內層都密密麻麻的佈滿了圈,通常表示圈越多的羅盤越厲害,它背後所代表的門派功底也就越深厚,有的人窮其一身精力也只解開了其中一半的羅圈,而更多的則是那些上古的前輩們留下的痕跡。
爺爺的這塊羅盤首先在材質上就不同,它並不是常見的銅或者玉,而是一整塊透明的類似玻璃的東西,大小不過一個巴掌。通常最少的羅盤也有五層,而爺爺的這塊羅盤只有兩層,上面的字跡也和普通的羅盤不同,沒有那些天干地支,只有“生”和“死”兩個字,可以隨意向左或者右旋動,每到一個位置便會聽到“咔嚓”一聲,一層和外層便會形成一個組合,共計只有八種結果。
就是這麼一塊羅盤,被父親一擡手給摔掉了一塊拇指甲大小的缺口。爺爺生平視它如生命一般寶貴,一代傳一代到了他的手裡盡然給弄殘了,也難怪他會和我父親翻臉。
大概是父親也明白這塊羅盤對於爺爺的重要性,知道自己犯了錯,最終是勉強低頭給了爺爺一個臺階,最後老爺子嘆了口氣道:“千斤門,四兩屋;門無神,家無主,好自爲之!”
最後,在大門的中軸線上方,父親埋了一枚銅錢,門框上還用墨斗彈了一道黑線,那條線便是爺爺用羅盤架出的線,對出去的是個空門。
所以,我家的老宅大門並不是正的,而是斜的。爺爺最終還是幫了父親這一次,往左多偏了四十度,也就是一個位,用爺爺的話說,不要想誰來幫你,沒人來害你就不錯了。
自古大門都是有門神守着的,而我們家的老宅是沒有門神的,因爲無字,這裡是個空門,神鬼皆可進,妖魔都可來!看的便是主人家的八字夠不夠硬,主人家的陽氣能不能鎮得住這宅子!
至於這間宅子後來留下了什麼後患,沒過多少年也就都出來了。
七歲,我開始要上學了,那時候洪村是有學堂的,但是五里鋪沒有,那邊的孩子早上都得走上七八里山路到洪村來念書。兩個村子都很小,全班加起來也就三十幾個學生,那個年月讀書是不要錢的,早上唸的毛澤東選集,下午學點算數。
教室裡的桌子都是村裡的木匠自己做的,兩個人一桌,和我分到一桌的是五里鋪的孩子,老師點名的時候叫他“查文斌”。他個子和我相仿,聽五里鋪的同學說,他是撿來的,從小便受那些孩子欺負,我又是洪村出了名的淘氣包,開學第一天就幹掉了一個同學原本搖搖欲墜的門牙,所以剛開始的時候他是有些怕我的。
那天早上,和往常一樣,我揹着書包去上學,到了教室後不久,查文斌捅了捅我的胳膊說:“你今天有事。”
我很奇怪,爲什麼說我有事,我能有什麼事?
他歪着腦袋輕輕在我耳邊說:“你一會兒就得和老師請假要回家,你家裡有事,昨天晚上我夢到你今天要戴孝。”
那時候,我對“戴孝”這個詞是不能理解的,便去問他什麼是戴孝。我們倆個人的交頭接耳引起了老師的關注,於是我很悲催的被老師叫起來點名批評道:“你們兩個上課不專心聽講,嘰裡咕嚕的到底在搞什麼?”
我發誓,小的時候的我是很老實的,於是立刻舉手道:“老師,查文斌說我今天要戴孝,請問什麼是‘戴孝’?”
老師一聽,這倆熊孩子怎麼上課討論這種問題呢,作爲共和國的花朵,不去討論怎麼做社會主義接班人,整天研究些封建迷信的事怎麼成?
“查文斌,你給我站起來!”
“老師,我……”
“你什麼你!你知道什麼叫戴孝嘛!亂說話!”
聽到對他的批評後,全班大部分的孩子都鬨笑了起來,查文斌的小臉憋的通紅。大概是班級裡的鬨笑刺激了那位老師,讓他覺得課堂的紀律是因爲那個叫查文斌的孩子才被破壞的,於是他衝下了講臺一把把他像小雞仔一樣給拎出了座位,拉到講臺邊對他吼道:“說,你告訴大家,什麼是戴孝!”
他可憐兮兮的看着我,眼淚就在眼眶子裡打轉,手不停的搓着衣角,而那位老師面對他的沉默則是更加生氣,開始不停的搖晃着查文斌單薄的肩膀,甚至已經拿起了教鞭開始痛打他的屁股。教室裡,那些看笑話的孩子已經亂成了一團,終於,查文斌熬不住了,他說了一句驚呆了所有小夥伴的話:“老師,我夢到夏憶的爺爺今天會死,等下他爸爸會來叫他,手裡還拿着白麻布叫他戴上,說是讓他戴孝……”
這個回答顯然讓那位老師抓狂了,他手中的教鞭揮舞的更加兇狠了,就在這時,教室的門被人急急忙忙的推開了,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進來的那個人吸引住了。
我爸爸,手裡拿着一塊白色的布衝着老師打招呼道:“章老師,我是小憶的爸爸,他爺爺剛纔過世了,我來接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