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從容,師費家二代第一高手費無極,十五歲京都演武會得進前十,後上元節頂撞西宮之主王貴妃,當庭杖責數次昏死,體無完膚嘔血三升。得平順帝赦免,自刺‘忠孝’二字於額,效古時黥面刑,以示忠君。帝喜,賜面上免禮永戴。後入什伍立戰功數次,授上府果毅都尉,掛遊擊將軍銜…”---《大芷形制錄》
寧侯府侍客前堂,第五世家大小姐第五之韻造訪,寧侯大公子簡從容香茗以奉,正與之相談甚歡。
忽得下人稟報知楓已到,簡從容竟起身迎出,看到這一幕,第五之韻和同行程叔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均感簡從容此舉頗有些意味深長。
寧候大公子素以桀驁勇武、行事果斷著於世,鮮有聞其禮遇某人若此,今見其能不顧地位尊卑,做出禮賢下士拉攏知楓的行止,第五之韻不由暗暗點頭,簡家英才輩出,當儘快稟於家父,大計可謀。
簡從容出門迎客,看似隨心的舉動,實乃含有深意。
如此一來,既給予知楓無上禮遇---寧侯府大少爺親自迎出正廳,當今懷遠城誰可享此殊榮?又側面警告第五家族,知楓是我寧侯府看中之人,其餘勢力可以省省心思了!
世事運作,並非在執行的時候纔有定論,往往於謀劃或探究之時已經註定其後的發展變化甚至結果歸屬,而所謂事態,只是在一步步印證當初的立論出現偏差的多少而已。
昨晚侯府密議,簡從容得到唯一示下便是將知楓在最短的時間籠絡收服,讓其徹底歸心!
念斂先生離去時說的一句話,衆人記憶深刻卻心感莫名。
“知楓此子,只能拉攏禮遇,絕不可有打壓甚或剷除念頭,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切記切記切記!”
三遍切記,如三塊巨石壓殫於心頭,衆人不明白念斂先生爲何有如此一說,甚至鄭重至斯!
這情形就有些讓人迷惑了,即便知楓天縱奇才,但此時地位低下,影響甚微,就算寧候找個茬口將其當衆斬殺又如何?達官權貴自有其特殊權力,念斂先生是否過於危言聳聽!
不明白歸不明白,念斂先生的話還沒人敢忤逆,寧候也不行,照做就是。
知楓擡步入內,簡從容把臂相隨,看得衆人瞠目結舌,親哥倆也不過如此吧。
待得互相見禮完畢,簡從容便道,“之韻小姐方纔已經着人將銀兩、地契、相關文書檔案送於侯府,現下二弟正安排人手清點,第五世家大義,寧侯府代表承祖郡數十萬黎民百姓,銘謝於心!”
話到此處,簡從容長身而起,對第五之韻深施一禮,“多謝小姐天恩!”
第五家大小姐不敢怠慢,連忙起身還禮,心中卻是念頭百轉,寧侯大公子太會做事了,哪有半點桀驁不馴的意思,難道記載大芷國朝堂秘聞,以公正寫實稱於世的《大芷形制錄》竟會出現偏差?
一時間,廳堂內氣氛融洽,賓主盡歡!
茶滿三巡,簡從容開口道,“知楓賢弟,第五小姐自請今次親歷水患救治,並點名要求賢弟隨行相輔,這事爲兄還要徵詢你的想法。”這話問的巧妙,第五家劃出道了,主意你知楓自己拿吧。
“既得第五小姐看重,知楓當竭盡全力相助,望早日救黎民於水火,還承祖平和安定。”咱知公子回答得平靜簡潔,穩如泰山。
大計既定,第五之韻幾人也就簡單寒暄兩句便行告退。簡從容倒是沒有再多問知楓什麼,只是叮嚀一番便讓知楓自行回去稟明父母,多做準備。
翌日,望着知楓一行施禮遠辭,簡從容轉而對親自送出侯府大門的寧候簡嘯天問道,“父親,就這樣讓知楓聽命於第五之韻嗎?”
聞得兒子疑問,簡嘯天微微一笑,“路遙知馬力,事過見人心。我寧侯府的確渴求濟世安邦的大才,但更需要經過一些特殊的事情來證明知楓的中正純良!”
***
率隊救助水患的承祖官方最尊者乃承祖巡按欒平幽,大芷國巡按一職類似於唐時中州刺史,乃是正四品上的高位。按照現代的說法,就是天朝中等省份的省長或者常務副省長級別,貨真價實重權在握的省部級領導幹部。
欒平幽作爲承祖郡巡按,在地方行政官員座次上僅遜於承祖最高行政長官,上州刺史厲進南。
承祖郡在大芷東三郡中幅員最廣,更因乃王陵所在地的緣故位置超然,自然被列爲大芷國上府等級。刺史厲進南和寧候簡嘯天並不同屬一系,平日行事雖是低調,但也並非事事以寧候馬首是瞻。
只因簡嘯天在東三郡實在是不能撼動的龐然大物,厲進南也就儘可能不與寧侯府發生衝突,索性大小政事撒手不管。
寧候明面上更多的權限是鎮守東三郡抵禦外侮,同時督察整體官場作爲,具體政事卻不好事事過問。形牽事驅之下,作爲寧候在承祖官場第一親信的欒平幽自然當仁不讓,將權力全盤接收,當下正是權勢滔天一言九鼎意氣風發之時。
欒平幽此人,城府頗深,雖然得寧候鼎力支持,權傾承祖,卻從無仗勢欺人以權謀私之類問題爲人詬病。靠着寧候這尊大佛,欒平幽本可平步青雲官運亨通,卻因後日貪圖美色這一致命缺陷,終是種下孽根釀出滔天禍事,此處暫且按下不表。
話說這水患發於兩月之前,起先從南沐國蕩起,二十餘日前終成不可阻擋之勢涌入大芷國承祖郡內,近來更兇悍無匹,包括知楓原籍所處大王村、牛家窪鎮甚至驕陽縣都在水患籠罩之下。
寧候數次組織救援,大芷國上下也是全民動員,賑災援助。無奈古時交通受限,更加上路途遙遠,救助遲緩,收效甚微。
屬於水患重災區的萬山千澤之地汪洋一片自不必說,承祖郡內,驕陽,靖遠,單亭諸縣也早已被洪水困城數日,形勢岌岌可危。
近日終是籌集到大筆捐款,寧候府孤注一擲,簡從容、簡慮遠兄弟親自督辦採買糧草衣物,以爲長期後援,欒平幽則與第五之韻衆人攜帶初期準備的各類物資,領兵三萬分兩路前往水患重災區先期解圍。
出師伊始,衆人定下策略分兵而行,中府折衝都尉,明威將軍藺明禮領一路援兵約萬餘,與第五之韻、知楓等前往驕陽縣,巡按欒平幽自率兩萬軍士前往靖遠、單亭等地。
知楓因爲牽掛自家鄉里鄉親的安危,一路上心急火燎,真心想插上翅膀飛到驕陽縣,也不知道曾經熟識嬉笑的那些鄰里百姓是否安好,可有多少損失傷亡。
大軍事瑣,日夜兼程五日之後終於趕到距驕陽縣百十里處。
驕陽縣近百年來都是乾旱少雨,唯更名後才逐漸雨水稍增,但這樣滔天洪患卻從無可鑑。
越是臨近,路上逃難百姓越是成山成海,救援軍伍既要分出精力去安撫救助這些流離失所的可憐民衆,又要加快行程趕赴災區,連第五之韻都忙得腳不沾地整夜不眠,更別說知楓一衆老少爺們早累得據梧而瞑、勞神苦形。
即使尊貴如簡十三叔,都幾次行進中陷入夢境,將將在鑽入車底時被人救下,險而又險。
***
驕陽縣地況低窪,洪水經兩個多月宣泄,雖然水勢稍緩,但存留之態卻絲毫不減,大軍行到後來,水過人膝,半掩車輪,幾乎寸步難行。
知楓知少爺頭髻披散,鬢髮升煙,眼看着再有幾十裡地就能趕到驕陽縣城,可照此狀況兩三日也衝不過去,衆人均是心急如焚。
雖說溽暑已過,但天氣還是沒有涼爽下來,一路上淹死餓死的百姓屍體比比皆是,慘狀目不忍睹,而據逃散出來的難民所述,驕陽縣城已經斷糧數日,再難支撐。
先不說飢餓、恐懼和洪水浩蕩讓人們絕望心死,即便那些沒法及時處理的屍體在這種天氣裡若是引起瘟疫,缺醫少藥下,十數日間即可斷生滅城。再要是傳播及遠、禍亂全國,更會演變爲無法想象的災難。
每每念及此處,知楓心裡就像剜肉般疼起來,作爲前生軍隊出身的子弟兵一系,雖然知楓能做到絕不摧眉折腰事權貴,但悲天憫人愛惜百姓的觀念卻早就深植心底。
隨從救援的什伍軍士中不乏有這幾個縣鄉的子弟,每每遇到一些散佈屍體時,軍伍裡便會傳出陣陣痛哭哀嚎之聲,知楓不用問也知道,定是有軍卒看見自家親人好友喪命荒野,心下苦撐不住進而歇斯底里痛哭失聲。
一路上,只看屍橫遍野,哀情震天。
見到隊伍步履維艱行進緩慢,知楓心下仔細盤算,終於忍不住驅馬找到藺明禮,“將軍,形勢逼人,知楓願請令率數十人馬從牛家窪、經緯村一路迂迴,破水患,斬共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