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語言更重要的
韓暹和楊奉的人生則是陽光燦爛。
他們即將失去一箇舊飯碗,必將得到一個新飯碗。呂布將要給他們新飯碗,以表彰他們反水有功。
但呂布卻頗費躊躇,因爲他自己的飯碗都已朝不保夕。雖然呂布是徐州地區事實上的領導人,可官方並不承認這一點。這讓他在江湖上的地位顯得頗爲可疑,很有些丐幫幫主的意思。
陳珪擡頭看天。
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人一本正經地做旁人看來毫無意義自己卻認爲重要至極的事情,每當遇到這種情形,陳珪總是擡頭看天。
仰望天空。仰望人生的真諦。
仰望深處,人心的微妙起伏。
陳珪勸呂布別瞎折騰了。徐州城就一個破飯碗,怎麼分?分到三個人手裡,還是破飯碗。
也許可以搞搞新意思。陳珪如是說。
什麼新意思?呂布垂頭喪氣。
的確,就像陳珪所說的,徐州地區的領導人只能有一個,只能是他呂布。呂布現在要做的最重要的工作不是把一個飯碗分成三個飯碗,而是把那個有些殘缺的飯碗修補完整,獲得朝廷的認可。
跳出徐州看徐州。爲韓暹和楊奉謀飯碗,也爲自己謀飯碗,更大的飯碗。
陳珪說得玄乎其玄。
但是呂布的眼神發亮了。因爲他聽出了新意。
不錯,陳珪的話裡確實有新意。他建議呂布別在徐州城裡打轉轉,不妨大膽封韓暹爲沂都牧、楊奉爲琅琊牧,廣闊天地大有作爲嘛。
呂布聽了羞澀地一笑:這徐州城裡的官我可以封,徐州城外嘛,好像還不是我說了算的……
陳珪盯着他:徐州城裡的官主公真能封,徐州城外真的不能封?
呂布心頭一震,啞口無言。
人世間的事情真是經不起多少拷問。如果實力說話,呂布徐州城裡城外都可以封官許願;如果權力說話,那呂布什麼都不是,這徐州城還是他名不正言不順搶來的,沒有得到官方的承認。
所以重要的是實力,實力在,飯碗就在,泥飯碗可以變成金飯碗;實力不在,飯碗就不在,金飯碗轉眼就成泥飯碗。
這樣的江湖,從來就是如此的風生水起,令人期待和惆悵。
呂布心中那叫一個百感交集。
但他還是想把韓暹和楊奉二人留在徐州。
不爲別的,只爲他的孤獨。大家都是漂一代,有共同語言。
陳珪表示反對。
陳珪以爲,兩個人能不能在一起,很多時候不是看他們有沒有共同語言,而要看他們有沒有共同思想。
比語言更重要的是思想。多少有共同語言的夫妻最後都勞燕分飛了,不爲別的,就爲他們沒有共同思想。
所以還是離開的好,離開了才“距離產生美”,離開了纔有收穫。陳珪對呂布循循善誘:“韓、楊二人據山東,不出一年,則山東城敦皆屬將軍也。”
呂布想了一下,同意了。
其實,他並沒有想明白這樣一個道理。既然韓暹、楊奉與他沒有共同思想,那他二人據山東,對他呂布來說是福還是禍呢?
只是這個疑問呂布並沒有對陳珪說出來,因爲他知道,人生的問題無窮無盡,不是每一個問題都有答案,很多時候人們只能選擇被迫相信他人是可靠的。就像相信命運有善意一樣,否則,每一個人都該死。
韓、楊二人去山東“報到”了。
這是一次沒有接收人的“報到”,他們自己接收自己。
韓暹和楊奉以武力佔據沂都和琅琊,克隆呂布模式,佔地爲王。他們看上去有些傷感,打破了一個泥飯碗,得到的還是一個泥飯碗。沒有人給他們任何保障,除了他們自己。只是等一切安定下來之後,他們在心裡也悄悄想這樣一個小問題,呂布是敵是友?他的心中有戒備,那我們該不該防着他呢?
呵呵,這樣的時代真是人心隔肚皮,每一個人看上去都可疑。
沒後路可退
陳登不明白父親爲什麼要勸呂布把韓、楊二人趕到山東去。
陳登對陳珪說,此二人留下來比離開要好。他們如果能待在徐州,他可以想辦法誘其殺掉呂布。
陳珪笑了。覺得兒子是在癡心妄想。
因爲在這個世界上,一個人殺掉另一個人,有時候易如反掌,有時候難如登天。
不僅要看有沒有利益,還要看有沒有勇氣。
不僅要看有沒有勇氣,還要看有沒有人心。
作爲反水之將,韓、楊二人心中最大的陰影是沒有歸屬,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誰。所以他們防着呂布,反過來說也一樣,呂布防着他倆。
提防心一起,呂布就不容易殺了。
再一個是人心的問題。
徐州最早是陶謙的徐州,後來是劉備的徐州,現在呢,可能還不完全算是呂布的徐州,但和這二位反水之將相比,徐州的士氣人心是向着呂布的,人心所向決定着殺呂布絕無可能。
既然如此,那韓、楊二人如果留在徐州想生存下來只有一條路。
忠於呂布。真心地忠於呂布。把自己和呂布連成一個利益體。
所以韓、楊二人必須走,絕對不能讓他們和呂布連成一個利益體。
陳珪仰望天空,將這一條條道理分析給陳登聽。陳登終於明白,原來讓一個人死實在是最高深的學問,需要天時地利人和。
需要一切的機緣巧合。
同時,對於父親洞察人心之細緻入微,陳登佩服得那叫一個五體投地。
領着敗軍回到淮南的袁術認爲自己並沒有失敗。
失敗的是韓、楊二人。袁術以爲,韓、楊二人做人太失敗了。一個人在一生中反水一次叫棄暗投明,反水兩次那就叫棄明投暗,或者說瞎了狗眼!
不錯,袁術的自尊心確實受到了打擊,致命的打擊。
韓、楊二人如果是向曹操反水去了,袁術還沒這麼痛苦,現如今,此二人選擇的是呂布,這讓袁術對自己的人生價值產生了深刻的懷疑,難道我現在混得還不如呂布嗎?
便要報復。當然了,報復是要講實力的。對現在的袁術來說,他最缺少的就是實力。
新敗之後缺兵少將。
袁術打算借兵。
袁術以爲,在這個世界上,任何東西都是可以借的,包括生命。所以他覺得,借兵之舉沒什麼大不了的。
但是誰也沒想到,他會向一個最不可能的人去借兵。孫策。
沒有最無恥,只有更無恥。
這是孫策現在的人生感悟。袁術讓他明白什麼叫能屈能伸,什麼叫一個人的柔軟身段。但是孫策以爲,所有這一切都必須在底線的基礎上進行。一個沒有底線的人,談不上能屈能伸。
無底線之人永遠是彎曲的,不能直立,比如袁術。
所以孫策狠狠地拒絕了袁術的請求,並表達了勢不兩立的決心。
袁術怒了。
在袁術心目中,自己這是帝王之怒。不管別人承不承認他是帝王,袁術卻是早早地自己承認了。
袁術一向以爲,有些東西別人承不承認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承認。
自己認爲行,纔是真的行。
爲了充分體現一個帝王的雷霆萬鈞,袁術悍然決定,要讓孫策死翹翹。與此同時,他還暴了粗口:“黃口孺子,何敢乃爾!吾先伐之!”
他的手下長史楊大將樂了。
不錯,一個人藐視他人的存在不要緊,要緊的是別意淫自己。
在他看來,袁術現在就意淫自己了。以爲光憑一個帝王的名號,全世界人立馬就要在他面前瑟瑟發抖。
他力諫袁術認清形勢,雞蛋是不可以碰石頭的。打呂布不行,打孫策就行了嗎?
袁術不響了。因爲有一個事實不言自明:孫策比呂布強多了。
他只能暫時選擇忍耐。
孫策卻突然發覺自己無須忍耐了。
這樣的時代真是實力說話。從一塊傳國玉璽起步而能據有江東的孫策豪邁地發現,他現在擁有了叫板袁術的實力。
特別是在袁術新敗之後。
更特別是在曹操派特使向他表示親近之意之後。
曹操的特使是在袁術生悶氣的時候抵達江東與孫策進行親切友好的談話的。孫策愉快地發現,曹操同志對他很器重,“拜策爲會稽太守”,並給他安排了一個光榮而艱鉅的任務,起兵攻打袁術。
孫策一時拿不定主意。
不錯,能成爲會稽太守是好事,說明自己據有江東的現實得到了官方的認可,但是起兵攻打袁術,這裡面卻是機關重重。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總而言之,最後的受益人只有一個。曹操。
其實,孫策對曹操受益並無多大的牴觸情緒,畢竟人家玩得大嘛,已然江湖一大佬,沒什麼可說的。他只是關心自己的利益,會不會成爲替曹某人火中取栗的犧牲品?
要是這樣,那就太不划算了。他可不能爲了“會稽太守”這樣一個虛名做得不償失的傻事。
張昭無限悲涼地告訴他,沒有退路了。
事實上,這不是兩難選擇,而是別無選擇。
在張昭看來,接受“會稽太守”的封賞和出兵討袁其實是一回事。孫策別無選擇,既不能拒絕“會稽太守”的封賞,也不能拒絕曹操“出兵討袁”的提議。
那叫不識擡舉。
所以,沒後路可退。
在這個世界上,一般來說,只要你不是最強者,那就沒後路可退。張昭無限悲涼地把這條人生真諦告訴孫策,孫策聽得一臉凝重。
更要命的問題還在於,張昭認爲,袁術並不好打,因爲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袁術雖然新敗,但多年經營的根基並未摧毀。所以打袁術,結局只有一個,兩敗俱傷。
當然,改變這種結局的可能性還是存在的,那就是把曹操拉進來,大家一起來做局。
孫策的一臉凝重開始變得有些生動了。他很想知道,張昭所說的“大家一起來做局”是什麼意思。
張昭接着往下說,只有曹操進來,才能打破孫袁並峙的局面,確保討袁成功。即便孫軍萬一有失,也可指望曹軍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