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絕地求生,對任何人來說,可能都只是死神開的一個惡劣的玩笑。
不是麼?當你幸運地被松枝掛住,以爲可以不必摔死的時候。你忽然發現,你爬不上去,也爬不下來,那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幸好天愛奴練就了一身超卓的身手,她的手中恰好還有一隻飛抓,這成了她逃生的希望。
饒是如此,她還是吃盡了苦頭。
罡風緊貼着巖壁呼嘯來去,她的雙手必須緊緊扣住岩石,稍不小心,就會被風捲落。
她只能攀着岩石上突起的地方,一步一步謹慎地移動。有些地方平滑如鏡,她就只能用飛抓一次又一次地拋擲向遠方,直到它緊緊抓牢一塊岩石,再把身體蕩過去。
有些地方是一大片的光滑石巖,根本無法攀援,飛抓的長度也不能遠及平滑崖面之外,她就只能冒險向下滑落,直到雙手能夠觸及可供攀附的岩石。
有時候,她在身下幾丈外的地方發現有這樣可供利用的位置,但是卻偏離了她的身形,她甚至還要再往回爬,以便讓自己的身體落下時,能夠恰好觸及那裡的巖塊。
這種折磨,簡直能把一個意志薄弱的人活活逼瘋,天愛奴卻咬着牙忍了下來。
她也不知道爬了多久、爬了多遠,飛抓在多次使用之後已經繃斷,變成了一小截沒用的鏈子。身子在無盡的攀爬中早已耗盡了最後一絲氣力,再也無力挪動分毫。而她此刻卻正置身於一塊倒三角形的岩石之下。像一隻蝙蝠般掛在那裡,進退不能。
天愛奴耳鳴心跳,眼前一陣陣地發黑,手腳一陣陣地無力,她終究是血肉之軀,她知道,自己已經再也堅持不住了。
她絕望地向巖下看了一眼。眼前彷彿有一層霧翳,若隱若現地閃出一抹綠。
“再給我一塊借力之處,再給我一點點力氣。老天爺,求求你……”
天愛奴暗暗祈禱着,身形弓起。蓄了蓄力,突然奮力向右前方竄去。
她的指尖觸到了一塊突起的岩石,但也僅僅是觸及,隨即就向下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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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什麼?既然要我死,爲什麼又給我希望?”
天愛奴在心底無聲地吶喊着,絕望的淚忽然就涌了出來……嚓嚓嚓!”
一口鋒利的獵刀劈砍着野草藤蘿和橫生的枝椏,茂密的叢林中一陣悉索的響聲,突然鑽出幾個人來。
幾個人都穿着花花綠綠的獵戶裝,站在林中不動時幾與草木一色,不大容易被人發現。他們都持了鋼叉。肩上還揹着獵弓。頭前開路的這個人身材最是壯碩,比其他幾人高出一頭有餘,魁梧粗壯的彷彿一頭大牯牛。
這人的身材儼然已是一個成年漢子,可是脣上一抹茸毛,臉龐略帶稚氣。瞧來年紀似乎卻並不大。
一個肩上搭着野雉、野兔的漢子仰頭看了看,大樹參天,遮廕庇日,自樹梢間望出去,千峰萬巒連綿無盡,奇峰入雲峭壁如削。便道:“二郎,瞧這模樣,咱們都摸到華山腳下了,還是早些回去吧,若是晚了,不免又惹大娘子生氣!”
那個身材已經成年,模樣猶顯稚氣的青年就是他口中的二郎,二郎聞言把脖子一梗,說道:“那母老虎管得甚嚴,整天不叫我出門,好不容易纔央得她同意,許我入山狩獵,哪能這就回去,你們不是說,這山裡有老虎麼,我要獵了老虎才走!”
一個獵戶打扮的人趕緊道:“大蟲!是大蟲!莫提虎字,犯忌的呀,二郎。”
二郎把牛眼一瞪,說道:“明明就是老虎,怎麼就說不得?你們不是說這山中有虎麼,老虎在哪?某家轉悠半天了,都沒遇着一隻比狗大些的獵物!”
一個獵戶苦笑道:“我們也是聽一個樵夫說,他前幾天入山砍柴時看見了大蟲,究竟是不是大蟲,咱們也不曉得呀,當時只是隨口講與二郎聽的,哪知你就當了真。就算真的有虎,也不是想碰就能碰得着的!”
二郎一聽,不高興地道:“你們當時明明說是有虎,怎麼又成隨口說說了,不成,不找到老虎,我不回去!”
二郎說罷,揮刀繼續開路,幾人無奈,只得隨在他的身後,行不片刻,前方隱隱傳來水聲,轉過一塊岩石,眼前霍然開朗,只見一股山泉從茂密的草叢中奔涌而出,在前方形成一座碧幽幽的深潭,然後又流向西南方的峽谷。
二郎大喜道:“哈哈,真是一汪好水!某家正走得熱了,就在這兒洗浴一番,舒坦舒坦吧!”
說着,他就插回獵刀,摘下獵弓,把衣襟一撕,露出一副壯碩結實的胸膛,胸口汗津津的,還有一叢蜷曲的胸毛。他興沖沖地跑到水潭邊,剛要寬衣解帶,就聽“砰”的一聲巨響,一大片水花撲面而來,把他濺得好象落湯雞一般。
二郎呆呆地站在水潭邊,水從臉上滴滴嗒嗒地淌下來,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泉水,驚訝地道:“出什麼事了?”
旁邊一個獵戶指着潭水中道:“二郎快看,水裡有個人!”
二郎定睛一瞧,只見水波盪漾,水面上浮着一位少女,長髮披散着,如水草般逐浪浮沉,衣裙在水中鋪展開來,彷彿一朵巨大的荷葉,而那少女就躺在荷葉中央,臉頰蒼白的像是一朵初綻的白蓮花。
二郎驚道:“老虎還沒見着,怎麼竟從天上掉下一隻母老虎來!”
這位二郎天生有些憨氣,他長兄在外做官,家中長嫂持家,這位長嫂精明強幹,持家有方,因爲擔心這位有些缺心眼的憨兄弟在外惹事生非,壞了門風,所以對他管教甚嚴,這二郎怕極了大嫂,背後總是稱她爲母老虎,稍帶着,被他見到的女人便一概成了母老虎。
他正說着,那碧幽幽的湖水中便泛起了紅色,縷縷血絲從那少女身下盪漾開來,如菊怒放。二郎兩眼一直,驚奇地道:“咦?還是一隻正來天葵的母老虎!”
旁邊那獵戶哭笑不得地道:“二郎,我看這女子好象是受了傷。”
二郎大驚道:“是麼?那你還不快去救人!”說着伸手一推,那人就“卟嗵”一聲栽到了水裡。
天愛奴被拖上岸後,幾個男人忽啦一下就圍上來,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她。
天愛奴已經昏迷過去,臉頰蒼白如雪,幾綹秀髮溼溼地沾在秀氣的臉蛋上,小臉雪中寒蕊一般惹人憐愛。二郎見了不禁嚷道:“啊!是我叫錯了,這樣楚楚可憐妖弱不勝的小女子,可一點也不像咱們家那隻母老虎那般兇悍!”
其他幾人都沒作聲,他們都是家丁奴僕,可比不了這位二公子,二公子可以說他大嫂是母老虎,他們哪敢接這個話碴兒。
天愛奴摔下懸崖時就有些暈了,再被湖水一拍,登時暈迷過去。她在暈迷之中咳了幾聲,吐出些湖水,喃喃地呻吟一聲:“二郎……”便再也沒了聲息。
那位大牯牛似的二郎驚奇地撓頭道:“你們聽到沒有,她方纔說什麼?”
旁邊一個獵戶裝的家丁道:“好像是說……二郎?”
二郎拍手道:“沒錯!我還以爲我聽錯了,果然喊的是二郎,這女子方纔叫我呢,她認得我。”
家丁憋笑道:“二郎,人家姑娘未必認得你的,這世上又不是隻有你一個二郎!”
二郎瞪起牛眼道:“你叫二郎還是他叫二郎?這裡明明只有我一個二郎,她不是叫我還能叫誰?快些,快些,把她搭起來帶回家去,叫咱家那隻母老虎仔細瞧瞧,她既然是認得我的,說不定是咱家的親戚!”
幾個家丁聽他胡言亂語,有些忍俊不禁,不過眼見這姑娘落難,當然是要救的。幾個人急急忙忙砍了兩根粗壯的樹幹來,又紛紛解下外衣牢牢縛在樹幹上,做成了一副簡單的擔架,把那姑娘擡上去,便匆匆離去。
這二郎撿回一隻母老虎,便也不再嚷嚷着去打老虎了,他拎着獵刀頭前開路,心裡竭力回想着他那些堂姐堂妹、表姐表妹。
他自幼憨氣,心竅不開,所以家裡人很少讓他與外人打交道,除了家中的奴僕下人,他見得最多的就是自家的親戚,如今這少女竟然認得他,在他看來,自然就是自家親戚了。
走着走着,他忽然想起前幾年有個舅舅登門拜訪,曾攜來一位小表妹,長相氣質與這落崖少女頗爲神似,不禁“恍然大悟”:“難怪她認得我,這定是我那位小表妹了!”這樣一想,憨二郎走得更加急促了。
這牯牛一般的漢子姓郭,叫郭幼明,在華州鄭縣一帶,他們郭家可是有名有號的大戶人家。
郭家郡望爲太原,從漢初阿陵侯郭亭開始,郭家世代簪纓,魏晉時便已成爲山東士族中的名門世家,隋朝時郭家先祖還曾爵至國公,如今郭家長房這一支只有兄弟兩人,大哥郭敬之,現任渭州刺史,他的胞弟就是這個獵裝大漢郭幼明。
郭家莊園在少華山下,郭幼明頭前開路,等他急急忙忙趕回家門時,已然走得滿頭大汗,一進莊園,郭幼明就撇下後面幾個擡着天愛奴的家丁,一溜煙兒地跑進去,扯開嗓門大喊道:“嫂嫂!大嫂!你快出來啊,小表妹受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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