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宮外,已在內衛的警戒包圍之中,太子宮內則遍佈御史臺的差官和衙役,雖然還沒有人限制太子的自由,但是太子早已自閉在寢宮之內,連一日三餐都是由人送進去,絕不肯外出一步。
他正心驚膽戰地等候着母親的發落。
太子是儲君,儲君有自己的政事殿,這是專門用來接見東宮屬臣的所在,朝廷公卿有事見太子時也在這裡會唔。李旦做皇帝時也依舊住在這裡,當初武攸暨等人就是在這裡軟硬兼施,迫他遜位於武則天的。
如今,這裡就被來俊臣當成了他的公堂。“公堂”之上,來俊臣巍然高坐,堂下跪着十多個侍從,這都是太子身邊的親信內侍。
來俊臣讓判官王德壽高聲宣讀了太子的罪狀以及太子妃劉氏和側妃竇氏身邊侍從們的供詞,便朗聲道:“太子的罪行,或者瞞得過任何人,但是絕對瞞不過你們這些侍候在他身邊的人。
按理說,作爲太子的侍從,太子謀反,你們也要被斬首的,但是依我大周律,犯事涉謀反,一告即承者,可罪減一等,那麼你們就不用死了。這是你們活命的唯一機會,現在,你們招拱吧!”
十幾名內侍跪在殿上,沉默不語。
來俊臣靜靜地等了片刻,啞然失笑道:“好啊,沒有人招?那麼,本官只有用刑了!”
一名內侍壯起膽子辯解道:“來中丞,太子實不曾有半點反過”,…”
來俊臣把驚堂木一拍,喝道:“來啊!每人先杖二十棍,用刑!”
這裡是太子宮,來俊臣不能把御史臺裡那些奇形怪狀的刑具都搬來,而且眼下他自己也不乾淨,雖然急於立功,解除自己的危機,這時候他也更怕貽人口實所以用的只是杖刑。
但即便只是杖刑,卻也不是輕易便能承受的。十幾個內侍被摁倒在地噼噼啪啪地打起板子來,政事堂上頓時響起一片慘叫,來俊臣的目光在衆內侍的臉上緩緩移動着,他不相信這幫沒卵子的太監就那麼有骨氣一個肯招的都沒有。
太子李旦頭兩天還故作平靜,以示心懷坦蕩,但是隨着來俊臣入宮問案他終於沉不住氣了,這兩天他自閉於太子寢宮,連房門都不出,心中惶惶,嘴上起的全是水泡。
他想祈禱,求列祖列宗保佑自己,可是他現在連跪下祈禱都不敢,他擔心這會被人當成自己正在詛咒母皇的一條罪名。這時候,他已經顧不上爲剛剛死去的劉氏和竇氏悲傷了他連自己的性命業已難以保全。
“太子……。”
藍飛兒悄悄閃進寢宮,輕聲喚道。
“滾出去!”
李旦勃然大怒,絲毫沒有因爲藍飛兒姑娘已經成了他的枕邊人而稍留臉面。藍飛兒嚇了一跳,美麗的大眼睛迅速溢滿了委屈的淚水,她扁了扁嘴兒,泣聲道:“太子,太平公主府來人要見你。”
“什麼?”
李旦急急忙忙地從屏風後面跑出來,驚喜地道:“是母皇叫令月派人來的?”
藍飛兒搖搖頭低聲道:“太平公主聽說太子受困,憂心如焚,可這太子宮已被團團包圍,她的人進不來所以費了很大週摺,請託了上官待制纔得到內衛的默許。太子,來人不能久留,你……。”
“不行不行,不見不見!”李旦大驚失色,連聲道:“趕他走,快趕他走,萬一被母皇的人知道就麻煩了!這個太平,太不像話了,這不是給孤添麻煩麼,快把他趕走!”
藍飛兒默默地看着他,看着這位天子之子,這位曾經做過大唐皇帝的大周太子,眸中滿是失望。不管如何,這位太子今後就是她的男人了,誰不希望自己的男人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可他…”如果他不是生在帝王家,他算個什麼東西呢!
李旦驚慌失措中根本沒有看見藍飛兒眸底那抹失望與鄙夷,見她站着不動,李旦更是憤怒,可他不敢高聲,只能從喉嚨裡發出低低的怒吼:“你還站着幹什麼,連你也要害我麼,快去!”
藍飛兒默默地轉過身,向殿外走去。
李旦像一隻驚弓之鳥般在殿上竄來竄去,突然,他又快步追出去,在藍飛兒即將邁出寢宮的剎那,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顫聲問道:“太平……派來的人有沒有被御史臺的人發覺?”
藍飛兒道:“他扮作宮裡給御史臺的人送飯的太監,御史臺的人並未起疑…,只是卻也因此他不能久留的,一會兒收拾了食盒就得走,所以才說只能見太子片刻……”。
李旦狠狠地抓着自己的頭髮,心中掙扎不已。他才三十歲,可是頭髮已經花白了,彷彿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李旦咬牙切齒地掙扎半晌,突然道:“帶他來見我,快!”
藍飛兒欣喜地答應一聲,快步走了出去。
很快,身着一套太監宮服的李譯出現在李旦面前。
他本來就是個太監,在太平公主出嫁以前他就在宮裡當差,要冒元太監自然不難。李旦上下打量他幾眼,疑惑地道:“你是太平的人?”
李譯從懷中取出了一樣東西,李旦一把搶過去,匆匆打開一看,卻是一份玉碟,朝廷冊封李令月爲公主的玉碟。
李旦呼地喘了一口大氣,緊張地攥住那份玉冊,急急問道:“太平派你來見孤,究竟要說什麼?”
李譯道:“太子,奴婢不能久留,所以……,要請太子認真聽清奴婢所說的每一句話。太子若是按照公主的這番話去做,或者會有一線生機,如果太子繼續這樣無所作爲地等下去,那麼……,太子就死定了!”
李旦的臉色愈發變的蒼白,他像發虐疾似的,渾身哆嗦着道:“好!你說,你快說!”
“還沒有人招麼?”
來俊臣揹負雙手,在大殿上緩緩地踱着步子,他每說一句話,聲音都在空蕩的大殿上產生一種迴音效果,這讓來俊臣有一種高高在上的陶醉感。
“不說好啊你們這些不見棺材不掉淚的狗殺才!來人啊,用擡刑!”
剛剛提了刑杖退下的執役們又換了擡子上來這擋子就是五根小圓木棍,上下各以韌而有力的細繩纏在上面,把人的五指插進去,兩端一用力便可以把五指牢牢夾住。
來俊臣在一個趴伏於地,兩股血肉模糊,正在痛苦呻吟的內侍面前站住陰惻惻地道:“本官有的是辦法消磨你們,本官更有得是時間!你們若乖乖招供,就可以不必受這皮肉之苦,更可免予一死,否則的話……。”
他方纔已經從受刑的內侍中注意到有三個人特別耐不得痛苦,他們哭叫的也最大聲,眼前這個內侍就是其中一個。他一面同這個內侍說着話,一面冷冷地看向另一個,看得那人面如土色渾身發抖。
那個內侍的嘴脣嚅動了一下,似於想要說什麼,但是最終還是低下頭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來俊臣淡淡地笑了,就像一陣冷冷的風,輕輕拂過他的臉,笑容迅速從上揚的曲線變成了向下一沉,化作冷酷的神情。
來俊佛嘴裡輕輕吐出兩個字:“繼續用刑!”
“太子?”
幾名負責灑掃庭院的內侍、宮娥正在戰戰兢兢地勞作着忽然看到一個人從太子寢宮跑出來,穿着一身白色小衣,光着一雙大腳,劈頭散發像個瘋子,不禁驚訝地站住。
仔細一看他們才辯認出那人就是當今太子李旦,不由更加驚訝。
李旦的眼神直勾勾的,也不理會他們,只是光着腳向宮門處跑去。
“太子,請止步!”
宮門處,蘭益清突然閃身出來,單手提劍向前一攔。
李旦大吼道:“你大膽!竟敢攔阻本宮!本宮是當今太子,本宮要見皇帝,誰敢攔孤!”
蘭益清微微顰起秀氣的眉毛,把身子往後仰了仰,免得李旦的唾沫星子噴到她的臉上。蘭益清很客氣地道:“微臣奉皇帝旨意把守此處宮門,未得皇帝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尚請太子恕罪!”
李旦一聽,突然大哭起來:“我要見皇帝!我要見母親!放我出去……”。
蘭益清把手一揮,兩個內衛就從門邊搶出來,架住李旦就往回走,李旦號啕道:“你們不能攔我,我要見皇帝!我要見阿母!阿孃,阿孃啊,旦兒要見你……”。
兩個侍衛把李旦架進大門就丟開了,李旦踉踉蹌蹌地站定,悲愴地道:“好,你們不許我見阿母,那我……,我就死給你們看!來人,來人吶,取白綾來!”
這時高瑩聞訊趕來,聽蘭益清簡單地介紹了幾句,便快步閃進大門,對李旦道:“太子,我等也是奉命行事,還請太子不要叫臣等爲難。這樣吧,如果太子有什麼話要說,就請告知微臣,臣替太子稟報皇帝,這樣如何?”
“我沒有什麼話說……”
李旦掩面大哭着癱倒在地,涕灑橫流地道:“李旦只想乞請母皇廢了我的東宮之位,貶我爲庶民,李旦別無所求,只願做一布衣白身,從此終老山林,乞請母親大人成全!”
李旦說罷,便跪在地上,面朝萬象神宮方向磕起頭來。
此時,太子宮一處偏殿裡,一個小太監對太常寺樂工安金藏道:“你真的願意做這件事嗎?”
安金藏前兩日在李旦面前含淚詠唱先太子李賢的“黃臺瓜辭。”被李旦下令打了一頓板子,此後一直在這裡養傷。聽了那小太監的話,安金藏激動地爬起身道:“我願意!安某一介匹夫,若能用這條賤命換得太子安全,縱然是刀山火海,也甘願往赴!”
那小太監道:“好!既如此,你就……”
他壓低聲音說了幾句話,臉上露出一副極富女性化的甜美笑容:“此事辦成之後,你的父母兄弟一家老小,自有那位貴人妥善照料,那位貴人在世一日,你的家人便一定衣食無憂!”
說罷,他便從靴筒裡抽出一柄鋥亮的匕首,雙手送到安金藏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