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過神來,正欲夾菜,桌上哪裡還有菜,我收回停在半空中的手。掏出手帕將嘴上的油光擦去。
楚風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喉嚨動了動字正腔圓道“一個個的惡鬼纏身似的,咱家主子都沒吃飽,還不快給加個餐”
我哪裡不曉得楚風是藉機嘲笑我吃飯時走了神,落得個沒吃飽的下場。
店小二週有不知平日裡林嵐和楚風同我便是這般模式相處,連忙起身,衝廚房奔去。
“大可不必,我胃口小,自然是飽了的。倒是諸位都是要爲店裡辛苦的,只要是不浪費,牟足了勁吃”
衆人見我這般,回以微笑。隨即收拾起來了杯盞。
“掌櫃的煩上一桌菜到水天墨色去”眼前這小斯覆手而立。
“不知要的什麼菜”落櫻立在櫃檯後,細長白淨的手指拿起筆尖沾了沾墨水,做洗耳恭聽狀。
“太白魚頭、銅錢包、清炒梔子花、白切雞、西施玩月、棗泥拉糕、黃燜牛肉、蓴菜湯、鮮花豆腐、罈子肉、山藥糕各上一道,再來一壺新豐酒。煩掌櫃的差個人與我同去”小斯又將那張寫有菜名的紙規整摺好,揣進衣袖。
落櫻道“那是自然”隨即將毛筆放置在筆架上,又將剛寫好的菜單遞給店小二週有。
那周有接過菜單一看,樂呵道“得嘞,一共九道菜,兩道糕點一壺酒,客官且稍等”目光從那紙上收回來,讚許道“落櫻姑娘字寫得不燥不潤,娟秀淡雅”。
落櫻抿着脣,面上雲淡風輕。
我自顧自泡了壺好茶,分了三個瓷杯,給自己倒上一杯,給楚風倒上一杯,給小斯倒上一杯。招呼小斯坐下“我同楚風與你一道同去”
一來在食舍坐等晚飯,實在無趣,二來水天墨色那位如此照拂小店,給他送個餐自是應當。雖不知是哪裡走漏了風聲,但如此看來,若是某些客人上趕着我或是賀千御的名聲前來捧場,我是一點不介意。
至於賀千御那斯所說的低調,我又沒趕上街大肆宣傳。
楚風兀自又倒上一杯茶,漫不經心遞給正在打算盤的林嵐。這一舉動被一旁坐着的我盡收眼底,我邪魅一笑,好不正經咳嗽一聲。終於是風水輪流轉,那麼快就讓我逮到報復楚風方纔嘲笑我的機會。
楚風老臉一紅,又趕忙遞給落櫻一杯,淡淡道“落櫻姑娘也喝茶”
我噗呲笑了出來,其實我不過打趣罷了,楚風是不是對林嵐有意我還真是看不出來。興許來日方長,他二人郎有情妾有意,我自然是好生歡喜,那我當是備聘禮還是嫁妝。說到備禮無恙的大婚之禮我自是該準備了。
“菜齊了!”
店小二週有吆喝道又提出兩個食盒,食盒上刻着食舍二字。楚風和小斯各提一個食盒,我們便提腿出門去.
考慮到小斯和楚風手上都有食盒,我走一段就停下來而後真誠的寬慰“二位姑且歇一歇,不打緊我等着二位”
楚風沒好氣,衝我翻了個白眼。
我又歡快往前走,倒是真慢下了腳步,高天淡淡,一行大雁排成人字掠去。路邊的青松也開始落色,只有我們三人去留無意。
到了水天墨色,楚風將食盒交與小斯,我們就告辭,我又邁開步子,回我的雲水謠。
“楚風你說這世上真有妖精嗎,就像話本里寫的,說書先生說的,什麼花花草草修煉百年修成人形之類的。姜國人迷信,你也是信的吧。”
對方沉默了好一會緩緩道“自是信則有不信則無”
信則有不信則無,我只是近日忽地覺得作爲一隻貓肩上的負擔太重了些。便閃過老天爺真的會讓我這樣的貓來幹一番大事的疑問,我真想問問白痕是如何斷定我可平天下動亂的。只是想來他大抵只會覺得我無趣罷了。所以這才同楚風與那小廝告辭,換在平日,我定是要蹭一頓的。
“楚風趕明記得把鬆苓酒挖出來,我要送給無恙作禮”
鬆苓酒是我三年前埋的,它的製作方法非常獨特,要在山裡找一棵古鬆,伐其本根,將白酒裝在陶製的酒甕中,埋在古松下面,幾年後再挖出來,通過這種方法,古鬆的汁就吸到了酒中。
楚風卻遲遲未回覆我,我轉身一看,哪裡有楚風的身影,我大聲呼喊,一隻手拿着手帕捂上我的口鼻,徒留風聲將我的呼喊聲吹散。我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迷迷糊糊中聽到一個女人說潑醒她。一盆冷水隨即澆透我的衣裙,我被澆醒起來。雙手交叉抱着自己,止不住的顫抖。
下令之人背對着我,着一件血紅色的挑絲雙窠雲雁裝。哪怕只是背影也十足充滿了威懾力。沒有經歷點風浪是淘不出這等氣勢來的。
旁邊一彪頭大漢摁住我的肩膀兇狠的命我跪下。
我沒做掙扎,依了他。莫不是我開罪了某個大戶人家的夫人,把我擄來她家柴房,對我興師問罪。
“莫不是小女子無知開罪了這位……姑娘,還望姑娘有話好好說,切莫同小女子一般見識”這是林嵐教我的,看着像大娘的叫夫人,看着像夫人的叫姑娘,俗稱江湖保命。
婦人轉過身來,徐徐道“何罪之有,本宮該好好謝你在陛下面前替本宮和景淮說話纔是”
又生生捏着我的下巴,一字一句頓道“你說是不是呢,阮良辰”
說到阮字之時,更是兇惡的扯出個笑容。原來哪怕靈姬過世那麼多年她也未曾有過半點介懷。
“不……消謝,娘娘說的哪裡話”我掙開她的手,勉強扯出個笑容。
“你和那個孽子想扳倒我,想當太子,做夢。你這等可憐之人,也還真是忠心耿耿呢”
皇后捂着嘴冷笑起來。
想來她吃齋唸佛的日子確實短了些,全然沒看得出來半點慈悲。我的衣裙滴下的水擊打在地板上,一滴接一滴聲音清翠。我的臉頰滾燙,只是目光遊離的盯着四周。
皇后見我不語,又吩咐道“想來是不夠清醒,再叫她清醒些”
彪形大漢又生生的舀了一盆水,從我頭上淋下去。伸出手揩去臉上的水,聲音顫顫“皇后費經心思,僅僅是想羞辱我一番嗎”
“羞辱你,我是要讓你知道真相,這可比羞辱你有趣多了。陛下指婚當日,有人慫恿景淮去羞辱你,說是事成陛下定會礙於情面,賜婚與景淮。既然人到手了,天下何愁。而慫恿景淮的正是姜無恙安插在景淮身邊的門客”
我聽得目瞪口呆,只覺渾身發冷。見我這般倒像是稱了她意一般,她繼續道“你以爲那支刻有司空二字的箭又是何人所爲,也是你心心念唸的無恙所爲。想來你是知道的,配合着他演一場戲妄圖將我和景淮扳倒。想來你是不知的,你看看你現在這喪家之犬的模樣真是好生有趣”
我徵徵愣在原地,身子止不住顫抖,我信他,同他少時信我沒把溼米舀回米槽一般。
不知呆坐了多久,皇后帶着彪形大漢何時離開的我也全然不知。我只覺身體都已虛空,喉頭一陣劇痛,突然很難過。
直到楚風和無恙出現在我的面前,看着渾身溼漉漉的我,無恙好看的眉頭皺的緊,他脫下他的外衫包裹着我,將我抱起。
無恙問我“是誰,我定要他付出代價”
“是皇后”
他抱着我的手不由得頓了頓,對我說“我帶你離開這兒”
我好冷,怔怔的忽然掉下了眼淚。無恙的體溫是那樣的溫熱,我貪婪的汲取,他胸前衣物也早已被我身上的溼衣浸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