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人看大陸》我愧欠了成都(下)

我在博物館時,十分慶幸遊客不多(部分遊客樂於漫步在花間幽徑裡),這樣的地方,若遇上一支摩肩接踵、喧譁連天的隊伍,必將其原始的神韻趕得無影無蹤,那麼對我這個不遠千里、一心熱愛中華文化的尋幽者來說,無疑是一種精神上的失落。

瞭解一個民族的根源,必得透過文字和出土的文物和遺址。如今我們再難複製一個司馬遷,卻能透過一羣現代考古學者知行合一的精神,在太史公妙筆之外,一次次地替浩瀚史海激起浪濤,一次次還原了遠古王朝的真實面貌,甚至不遺餘力替中國的五千年文明提供有力的物證

古老靈魂直達心靈

我花了千言筆墨金沙,是因爲這兒最能體現成都的古老靈魂,一個城市的靈魂就是文化,這是一種看不見摸不着又深有感觸的東西,潛藏在晨光暮靄的思緒裡,流動在煙雨雲霧的細潤中,最後映入了你認真審視的每一道目光,無聲無息地直達心靈。

寫到這兒,必須再次聲明,考古工作者真是偉大。

金沙博物館的遊人足跡,以及我的寥寥筆墨,就是對你們的最大尊敬。

若說長城中華民族的脊樑,那麼都江堰就是強勁的脈搏。

2200多年來,都江堰充分發揮着它的效益,爲成都平原源源不絕地輸送着養分,使其在中國歷史上一直是個相當富饒的地方。長城的精神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而成都平原則像個偉大的母親,在中華民族危難之際,提供一個安全的臂膀

那滔滔不息的江水,彷佛就是歷史長河拍在心礁上震盪出來的一抹迴響,令我不由得往前邁進。我是孤身一人的,沒有嚮導指路,卻像是有着一股力量驅使着我,難道是古人的精魂在遠處召喚?正有此念頭,卻當眼前急流浩蕩,大地激鳴,瞬間,我又爲它的氣魄所震撼。

江水的氣魄,離不開一位治水功臣。

他就是李冰

李冰,戰國時期蜀郡太守。期間,他與其子治理水患,以道家「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指導思想,在前人鱉靈的治水經驗下,率民夫修築都江堰。

我想寫都江堰,是因爲它與長城一樣,都是我國古代勞動人民的精神面貌。現今中國被譽爲基建狂魔,造出了無數令人瞠目結舌的偉大成就,而在渺遠的古代,科技並沒有那麼發達,做任何建設,完全只能靠着智慧、勞力與勇氣。中國有着廣袤的土地和險惡的山川可以將三者發揮得淋漓盡致,剩下的,就交給時間了。

八年後,都江堰完工,岷江一分爲二,化水害爲水利,旱澇無常的成都平原從此水旱從人,不知饑饉,時無荒年,謂之天府。

●都江堰利在千秋

都江堰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在中國災荒史上,這裡始終沃野千里,良田萬頃。它是生命之源,爲中華民族提供永久的灌溉,在滔滔江水的孕育下,纔有諸葛亮、劉備的雄才大略,纔有李白、杜甫的傳世佳作,纔有了近代穿着草鞋堂堂正正走出一個民族形象的抗日英雄。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前人的身影飄然遠去,空留白雲千載。

當時人緬懷古巴比倫的漢摩拉比渠和古羅馬的人工渠道的時候,在中國史上矗立千古的都江堰水利工程,其脈管裡卻依舊勃勃地澎湃着生命力,經久不衰地孕育出一代代中華兒女的傑出基因。

毛澤東說:「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地靈人傑,不應忘了都江堰。

●成都人好客可親

我第一次感受到大陸朋友人情味,就是在成都,所以成都除了上述沉厚的歷史積澱外,始終在我心中保留着一個溫柔可親的印象──成都人就是好客。

這樣說好了,我跟成都朋友出去,是完全掏不到錢的。這時候你若執意掏錢,反而就不夠意思了,該讓人招待的時候就讓人招待,人家好客,你也爽快些,別推三阻四了,反正等到他們下次來臺灣,就是你回饋的時候。所謂「投我以桃,報之以李」,單看片面意思就是物質上的「禮尚往來」,可是這一來一往,傳遞的是兩岸分割七十年的民族情感,是剪不斷理還亂的血脈相連。

歷史問題的無奈、課本上的寶島臺灣、姑娘美如水的阿里山,這份情懷從小就在同胞們心裡種下了,只待一場爛漫的盛開。他們帶我走過名聞遐邇的武侯祠,走過古色古香錦裡,走過老成都人的寬窄巷,走過古柏森森文殊院……一邊走,腳下彷佛也一邊開出了朵朵鮮花,遍佈各個街巷。成都市花是芙蓉(雖然我一朵也沒看見),然而這種由情懷綻放出來的花朵,卻是成都最動人、最鮮活的風景

斜陽依依,風景卻一直延續下去。如今我想不起那是在哪兒了,只記得是在離開文殊院後,友人帶我上一間飯館,點了幾道特色小吃、一壺清茶。她說這家功夫還行,意思就是充當止飢,別跟味道較勁兒。

倒也不必非要吃得多麼美味,世間別是一番滋味的地方在於人與人之間的情意相投,即便是粗茶淡飯,也是縈繞心頭的難忘滋味。

晚風拂面,燈火一家家亮了起來,不禁想起蘇東坡的那一句,人間有味是清歡。

●少不入川老不出蜀

少不入川,老不出蜀,一說到成都,這句中國人都會說的老話立即琅琅在耳,成都的閒適與風情,美食茶香,千言萬語,總不及親去一趟。

所以我停筆了。因爲最能體現美食之都的成都小吃,及最能體現悠閒生活的麻將與飲茶,文字難以描繪。但我相信,只要到過成都的朋友,一定都會深刻感受到「少不入川,老不出蜀」的魔力

寫到這兒,時已薄暮,窗外雲彩暗了,我想起走在成都暮色裡的自己,眼神流淌着滿足。我暗暗高興,時隔近一年,我一向健忘,此刻竟把成都記得這樣牢,落筆毫不費勁,就連眼神也是清晰如昨。

我,走入了成都。

成都,走入了我心裡。

(康庭瑀/臺南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