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風沙哪兒去了?

◎朱祖希(著名史地學者)

每當春季來臨,尤其是到4、5月份,只要是一出現五級左右的大風,隨之而來的便是滿天的風沙,天也變得昏暗了,帶有土腥味兒的空氣,讓人似乎有點兒窒息,點點黃塵從天而降……而這也是我本人曾親身經歷過的情景——當年,我還在北大讀書。一天早晨,剛一走出“十四齋”,天是黃黃的,空氣有點兒渾濁,好像是在下雨似的,可一看襯衣上是一點一點很細的黃土……

喔,原來是這樣!

在上個世紀70年代的一個5月中旬,我受北京地理學會的委派,接待一位來自日本的“環保專家”。我們在見了面略作寒暄之後,他便拉下臉來責問我:你們北京的風沙嚴重地污染了我們日本,並因此給日本人民帶來了衆多困惑,且出現了嚴重的呼吸系統的疾病……面對他這種無端的指責,我只是淡淡地回答道:

第一、風沙問題是數萬年以來的一種地質現象,並非人所爲之,更不是北京特有的“土產”。據我們在北京地區所收集到的標本表明,它所具有的礦物質形態特徵,與距今數萬年前晚更新世的馬蘭黃土非常相似。它表明這些呈黃色的物質不僅來源於中國西北部的黃土高原,甚至來自於更遠的河西走廊、蒙古人民共和國,乃至西伯利亞。它們是隨着強勁的西北氣流途經華北地區進入東海,乃至太平洋的。

第二、據加拿大、美國有關專家的研究,每年的4、5月份,正是東海、太平洋裡的魚兒繁殖的季節,落入其間富含礦物質、腐殖質的黃土塵埃正好餵養了這成千上萬的魚苗。如果沒有這些降落在東海、太平洋裡的黃土塵埃,恐怕你們日本人連魚都吃不上……

聽了這些有根有據的回答,他好半天都沒有說話,卻突然來了一句:“嗦嘚斯內!”便站起來示意要告辭了……後來,我才知道他當時是說:喔,原來是這樣!

從史籍中找出三百餘條有關“雨土”記載

我曾經花了好長的時間查閱了我國史籍中有關風沙問題的記載,包括《史記》《漢書》《晉書》《魏書》《隋書》《舊唐書》《宋史》《元史》《明史》《清史稿》等。我從這些史籍中找出的三百餘條記載中得知,在我國古代,把風沙天氣統稱爲“雨土”,且具有很大的危害性,如史書上有這樣的記載:“雨土七晝夜,沒死牛畜”等。也因此,在史籍中便把它歸結到“五行志”(金木水火土)災害志中。

在《史記》中還有這樣的一條記載:“夏桀之時,爲長夜宮於深谷之中,男女雜處,十旬不出政,天乃大風揚沙,一夕填此空谷”,又說“帝辛(紂)五年,雨土於亳”。自此之後數千年來,對於“雨土”現象,幾乎史不絕書。

我把它們歸結成了如下的幾條:

1.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對“雨土”現象記載詳簡不一,有的僅記有“雨土”或“風霾”二字;有的則記有“天雨塵土”“黃霧四塞”“黃埃蔽天”或“沙埃蔽天”等。《漢書-五行志》載:“成帝建始元年(公元前三十二年)四月壬寅晨,大風從西北起,雲氣赤黃,四塞天下,終月夜下著地黃土塵也。”

2.風是出現“雨土”天氣的推動力,只要大風出現,也就必然會出現“雨土”,且多記有“大風從西北來,黃霾蔽天,盡晦”。

3.“雨土”或“風霾”幾乎全年都有發生,但主要集中在4、5月份。其降落範圍東達山東蓬萊,乃至榮成;東南可達江蘇、浙江象山,甚至越過東海進入太平洋;西南可達湖北、四川,但很少波及東北地區。

上述情況表明,“雨土”是一種出現在較大範圍內的災害性天氣現象。可以想見,“沒死牛畜”該是多大的風沙災害了。

其間也有直接關於發生在北京地區“雨土”天氣的記載。如“明成化九年(1473年)四月乙亥,兩京(指北京、南京)雨土”;“嘉靖二年(1523年)二月狂風大作,黃沙蔽天”;“清康熙十六年(1677年)五月朔,京師大風從西北來,黃霾蔽天,晝晦,大樹皆拔”;“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正月二十一日,通州雨紅砂,晝晦,大樹皆拔”……

此外,在《京師偶記》《燕京雜記》等書籍中也多有記載。總之,當強勁的西北氣流途經乾旱的沙漠地帶、黃土高原時,都會將沙塵捲入空中,並形成“雨土”,甚至是沙塵暴天氣。而華北地區幾乎每年都會有5-15天的沙暴日,且多集中發生在春季,危害匪淺。

道道防護林,形成防風固沙的綠色屏障

風沙問題曾是歷史上困擾北京非常嚴重的環境問題。實踐證明,降水對抑制風沙天氣具有十分顯著的作用,即便是0.1毫米的降水,亦能抑制住當日暴發的風沙。而充分利用樹木和綠地削弱太陽對地面的熱輻射,增大地面的“粗糙度”減小風速,就能有效地扼制“雨土”或風沙天氣的形成。

新中國建立以來,便着手經營三北(西北、華北、東北)防護林的營造,並形成一道道防風固沙的綠色屏障。在北京地區,又普遍施行植樹造林運動,以涵養水源,保持水土,從而大大地提高了地面的植被覆蓋率;進而又進行了“南水北調”工程,改善我國北方地區原本降水不多,月降雨分配嚴重不均的狀況。

地球的大氣環流和我國所在的地理位置依然故我,但是近數十年來,那種“黃霾蔽天”黃埃四塞”,天降“雨土”的天氣,顯然已經很少見了。這也就足以證明了,我國數十年來在堅持維護“三北防護林”的同時,採取普遍的植樹造林,提高土地的植被覆蓋率;調整經濟結構,工業生產採取嚴格的防塵措施等帶來的驕人成果。

北京西部的太行山脈、橫亙在北部的燕山山脈,如屏如障,它有效地減弱了強勁冷冽的西北氣流對北京的侵害,而塞罕壩數十年植樹造林的巨大成就,北京1000多萬畝宜林荒山的綠化,也爲扼制“風沙緊逼北京城”做出了重大的貢獻。

因此,當我們在享受“風沙息、天常藍、樹常青、水長流、魚常遊”的生活環境時,我相信,人們都會打從心底裡感激那些爲綠化祖國、改善生態環境做出無私貢獻的人們。供圖/朱祖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