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大世界拆了,哈爾濱的潑天富貴何以爲繼

作者 |高滔滔題圖| unsplash

在左右哥的主持生涯裡,臺下觀衆最多和最少這兩件極致的事情,都發生在哈爾濱冰雪大世界的夢想舞臺上。早些年,臺下出現過只有五六個人的情況,還沒有他做婚禮司儀時熱鬧。如今,每天都有成千上萬人和他一起在冰天雪地裡蹦迪,比他主持過的足球賽還要人聲鼎沸。

一切都好似突如其來,家鄉成爲文旅“頂流”、自己在網絡上快速走紅、兔子舞和失物招領廣受歡迎……這些都濃縮在一個月內,密集地發生着。但左右哥沒有對哈爾濱的走紅感到意外,2022年冰雪大世界閉幕時,他們同事之間就在互相說,“做好準備,明年哈爾濱一定會更火”。2023年年中淄博這種現象級文旅城市的出現,更是給了他們更多的信心。

起初,在看到穿着花棉襖、長着一張典型東北男人面孔的左右哥時,許多人腦中都閃過了“又一個東北網紅”的念頭,但他“每天一個小節目”的持續造梗能力,很快讓大家意識到了他的獨特性。

冰城左右哥。

每年春天,冰雪大世界都會融化,左右哥已經經歷了12次。這12年裡,團隊裡的人一換再換,已經數不清換了多少批,只有左右哥和舞蹈隊長堅持了下來。他一直相信“人在做,天在看,只要你一直堅持一件事情,就一定能做到”。

左右哥的故事,也是哈爾濱的故事。在左右哥的身上,你能看到千萬個東北人的縮影。

火了

左右哥對自己火了這件事,感知不是很強烈——他在經歷過2019年漲粉60萬人,然後陷入3年停滯期後,沉澱了許多。當得知自己的視頻在網上再次引發了不小的影響後,他下意識的反應是有點害怕。“我有點擔心如果人越來越多的話,我們的景區會不會限流、節目會不會減少演出時長。”

北方的遊客喜歡左右哥,覺得他親切、在臺上不端着,看起來和自己大舅沒什麼區別,唯一不同的是左右哥更幽默些。南方的遊客也喜歡他,因爲根本分不清他什麼時候在演節目、什麼時候在和觀衆互動。讓左右哥最哭笑不得的就是,因爲遊客丟東西而衍生出的失物招領環節,被許多人認爲是設計的節目。

“這個我一定要說啊,所有的失物招領環節都是真實存在的,我們工作人員特別不想出現這個事兒,你說誰出去玩想丟東西啊,影響心情是吧,也會減少演出時長,我萬萬沒想到我們處理意外的一個環節能成爲大家喜歡的梗。”左右哥說。

冰城左右哥藝術照。

不過網絡上流傳的失物招領視頻,的確是把喜劇效果拉滿了。丟了身份證上來鞠躬的、丟了學生證上來給大家“搖一段”的、丟了鑽戒直接在臺上求婚的……每天都有五花八門的事情上演。左右哥還細心地發現,很多南方遊客在來哈爾濱之前,都會特意學上幾段東北二人轉,有時候他在臺上唱,下面的觀衆都能接上。

誤打誤撞地,這也與“夢想大舞臺”的本質實現了契合。“說句實話,我們這個夢想大舞臺呢,你甚至都不能管它叫節目,你會發現無論歌舞,還是小丑互動表演,它們嚴格意義上就是完完全全的氛圍互動,從藝術層面來看,高度確實不夠。但是我們這個舞臺的初衷就是讓大家動起來、嗨起來、躁起來,因爲冰天雪地、天寒地凍的,誰有功夫安靜地站在那兒看你表演節目。我們冰雪大世界也精心策劃了‘哈冰秀’,看過的都說好,藝術造詣很高,又在室內,能讓大家靜下心來欣賞,但是它一次只能容納3000人。排隊進不去怎麼辦?那你就跟着我蹦唄。”

在左右哥2012年來到冰雪大世界時,夢想大舞臺的定位就已經很明確了,就是進行一些小的互動,讓遊客有地方可去,不會覺得無聊——整個項目最初只有六七個人負責。看到它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小舞臺,成長爲被許多遊客熱愛的招牌項目,左右哥生出了很多感慨。

“大家能看得到,哈爾濱這潑天的富貴一定不會是曇花一現,它是厚積薄發。淄博給旅遊城市開了個好頭,而且給哈爾濱人做了個榜樣,你可以發現哈爾濱的服務和淄博比‘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還有冰雪資源的優勢,我們的硬件很硬,軟件也跟上了,所以我認爲明年(2024年)哈爾濱的熱度和今年(2023年)也不會差太多。我覺得哈爾濱的火爆也在向所有人闡釋人生的意義:貴在堅持。”

冰城左右哥的自我評價是“社恐” “佛系”

走紅之後,左右哥一天都沒休息過。“冰雪大世界從建設到拆除不會超過100天,黃金時間是有限的,每年都這樣。我太太是園區裡的解說員,我們一直都是在冰雪大世界裡過春節,一鍋端了,這個就叫‘一家人就要整整齊齊’。”左右哥笑着說。

第二十五屆哈爾濱冰雪大世界閉園。(圖/視覺中國)

最近他的工作強度很大,爲了滿足遊客的需求,夢想大舞臺的表演從往年的三小時一場,改爲了一小時一場,同時他還要應對各種各樣的活動。“現在大家的關注度比較大,遊客也很多,所以我們會有選擇性地篩選一些活動,我們園區這塊兒太商業的活動已經不接了,因爲會影響遊客的體驗。”

聊起園區內爲了優化服務而做出的改變,左右哥滔滔不絕,但聊到冰雪大世界外哈爾濱人的努力,左右哥基本都是從手機上了解到信息的。2023年12月之後,他幾乎沒有時間到街上走一走,和朋友聚一聚。

看到眼前的熱鬧,他偶爾也會回想起2020年的冰雪節,只辦了7天就結束了,冰雪大世界也停止了營業。那段日子裡他每天在園區直播,當時園區裡只有四個“生物”,除了他,還有看門大爺、一隻烏鴉、一隻消失的狐狸。“你可以想象一下,在偌大的冰雪王國裡,冰天雪地、寒風凜冽,有人它漂亮,沒人它有點瘮人啊。每次我直播走到大舞臺的時候,臺下空無一人,除了我說話的聲音就是西北風的聲音,但當時每天有三四千名網友看我的直播,他們就在評論區裡說‘哎,後面的人怎麼踩我帽子啊’……都是開玩笑的,如果不看畫面,還以爲演出正常進行,對我來講這是件很暖心的事。”

左右哥和表演兔子舞的演員在夢想大舞臺上合影。

左右哥的自我評價是,“70後的長相,80後的年齡,90後的思想,00後的心態”。爲了能和年輕的遊客們快速打成一片,左右哥會在休息時保持高強度的“衝浪”狀態。“其實有一些梗我是不太理解的,比如半年前那句很火的‘泰酷辣’,我不明白爲什麼這麼火,我覺得這梗挺爛的,但如果年輕人都喜歡,我不理解也會和大家一起玩。”

左右哥比較喜歡看官媒整活,“我比較喜歡看有反差的東西,官媒用非常正的形象去做一件很接地氣的事情就挺有意思的”。前段時間在網絡上給許多人“洗腦”的“我姓哈,喝啊哈,五湖四海誰都誇”,就是左右哥和哈爾濱文旅局的合作。

儘管左右哥人前會玩梗、人後會喊麥,但他對自己的評價是“一個社恐”。“我其實和大家看到的還挺不一樣的,在臺下我是個喜靜的人,碰到自己不認識的人我是會很社恐的,平常在家也是和愛人喝喝茶,自己看看手機。”現在準備登臺前,左右哥依然會感到緊張。這種緊張不是來自節目的壓力,而是他需要根據現場的人數以及觀衆的情緒,來隨機應變地調整節目內容,以確保所有人的安全和節目銜接的流暢度。

聊起主持風格,左右哥認爲自己屬於“佛系”一派,他喜歡站在臺上“聽耳根”,看大家說什麼,他就跟着大家的話題走,“大家願意聽什麼我就說什麼,你要是給我稿吧,我反倒不會了,你就給我幾個點,讓我順着這個話題去說、去延伸,這個是我更擅長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既然都不知道,那麼下一秒的事情就由我去創造和引導”。

有問題就解決問題

左右哥是哈爾濱人,但他小時候一次冰雪大世界都沒去過,“小時候去不起,太貴了”。

但生活在哈爾濱的好處就是,冰雕並不是稀缺資源。在左右哥五六歲時,父母帶他去了一趟兆麟公園,“哎喲,那是相當震撼了,直接就蒙了,我說這也太厲害了,那時候我就許了個願望,說希望能夠住在冰燈裡,所以說提示各位朋友,千萬不要瞎許願”。

(圖/視覺中國)

很多人都知道,左右哥有着比較豐富的人生經歷——他在汽車廠做過工人,在冰雪大世界不營業的日子裡,跑過網約車、當過婚禮司儀。開網約車的那段經歷,對左右哥產生了不小的影響,那段日子裡,他突然換了個視角看世界,“那是我第一次以司機的身份去接觸形形色色的人,挺有意思的,感受到的有善意、有惡意,人間百態嘛,完全以第三視角來感受這個社會,那些在日常生活中接觸不到的,比如在車上聊十幾億元買賣、媽媽和孩子在車上對課文……各種各樣的生活都有”。

他做婚禮司儀也是爲了生活,“我的形象和聲音不太適合去給新人講他們浪漫的愛情故事,婚禮也的確教會了我要學會有耐心”。每一段經歷都是對他的塑造,他的個性和風格就這樣在生活中被一點點打磨,鍛造出如今能讓數萬人共同感到快樂的能力。

剛來到夢想大舞臺時,左右哥站在臺上很緊張,幾乎不敢說話,沒有師父帶他,領導把框架告訴了他,他就自己琢磨,“得站在遊客的角度考慮問題呀,我當時在想,如果去外地,我首先想要感受當地的風土人情,其次想獲得短暫的城市認同感,把這兩項都滿足,應該效果就會不錯,所以我學了一些南方話,和大家快速拉近距離,然後瞬間把你變成東北人就完事。現在演出時我也經常會說,哈爾濱沒有南方人和北方人、本地人和外地人,只要來了,都是自己人”。

回過頭看自己早年間的主持視頻,左右哥發現自己的話越來越少了,“那時候很粘牙,淨說些沒用的話,現在就是隻說應該說的和必須說的。那時候只能通過單一的語言來用力,現在就更擅長用肢體語言、眼神來表達了,這可能比語言更直接、更傳神”。他也感慨歲月流逝,調侃自己越來越胖了。

東北人的樂觀和豁達在他身上有着鮮明的體現,“東北有一個非常喜聞樂見的藝術形式叫二人轉,二人轉有一段開場詞是這麼說的,‘人生在世屈指算,難活三萬六千天,夜晚脫下鞋和襪,你不知明晚穿不穿’。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就是說沒有人能控制下一秒會發生什麼,所以我們樂呵呵地及時行樂就完事了,有問題解決問題,別讓自己太難受”。

運營:嘻嘻,排版:李淑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