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白銀山地越野賽 牧羊人連救六名選手
中國青年報客戶端甘肅白銀5月23日電(中青報·中青網記者王豪 馬富春)“由衷感謝朋友們的關心,5月22日甘肅黃河石林百公里馬拉松遭遇惡劣天氣,起霧、下雨、冰雹、下雪,自救都困難,感謝跑友救了我一條命,感受到了當地村民和組委會熱心和幫助,在此感謝大家,我安全了,謝謝大家關心!”2021年5月23日上午7時,“小晏香香”(微信名)在朋友圈裡發佈了這條信息,告訴朋友自己平安。她是參加2021(第四屆)黃河石林山地馬拉松百公里越野賽的參賽者。
中國青年報記者輾轉聯繫上“小晏香香”。
回顧這段經歷,她用“死裡逃生”來形容。她是一名醫務工作者,此前已經參加過3次100公里山地越野賽,來甘肅白銀景泰參加比賽前還在朋友圈寫下“征戰黃馬,問鼎石林,安全完賽”的目標。
作爲較有經驗的越野者,爲了這次比賽,她準備了充足的物資,包括衝鋒衣、葡萄糖,還有鉀片等藥品。她唯一擔心的是,“防曬做不好,可能會中暑”。
突如其來的極端天氣在“小晏香香”的計劃之外。她回憶,參賽前,天氣預報是“氣溫18攝氏度左右,小雨",她判斷這是特別適合跑步的天氣。
天氣是突然改變的。另一位跑友“流落南方”回憶,“22日早上,風和日麗,陽光甚好,坐擺渡車去起點之前甚至還有一絲暖意,但下襬渡車的那一刻,天色轉陰,隨即起風,風力有四五級的樣子。體感溫度瞬間降低,開槍前跑了兩公里熱身,卻出現身上沒有熱起來的情況。9點整比賽開始時,風力有增無減,面對長下坡,不知道有多少人帽子直接被吹飛,又停下來返回撿帽子。到CP2之前,大概十點半前後,開始下起了雨,過了CP2之後,出現逆風,風力已經加大到七八級,雨更密了,風裹挾着雨點打到臉上,像密集的子彈打過來一樣疼。眼鏡被雨水糊住,眼睛睜不開,只能眯着縫兒,視線受到嚴重影響。”
這也阻擋了“小晏香香”前進的步伐。雖然穿了長袖、長褲、衝鋒衣,但較高海拔地區偏低的溫度,以及大風、冰雹的到來還是讓她無法站立。
同行跑友“可樂”拉住了她,兩人共同抵擋大風。陸續,又有其他3位跑友和他們匯合到了一起。但糟糕的是,這時手機信號中斷了。這個小隊伍中,男士在前方探路,直到他們發現了一個窯洞。
此時,景泰縣常生村村民朱克銘正在窯洞避雨。今年49歲的他是一名牧羊人,5月22日上午9時,天上颳着大風,但羊要吃草,朱克銘還是像往常一樣去山頂放羊。他知道今天景區要辦比賽,他喜歡熱鬧,也想去現場看看。
10點多,天開始下雨,氣溫越來越低。在當地一個被稱作朱家窯的地方,朱克銘停下來,去了以前生產隊用過的窯洞。他總在那一片區域放羊,之前還在窯洞裡放了衣服、被褥和乾糧。
朱克銘先是聽到了求助聲,循聲走出窯洞,他看到一羣越野賽選手中有一位已經在抽搐。他把大夥帶到窯洞,又生起了幾堆火。
朱克銘隨後跑到了有信號的地方,撥打了景區的救援熱線。等候期間,他多次到窯洞外去觀望,“看看救援隊走到哪了。”
“前邊有一團東西看不清楚。”眺望時,他發現有新情況。這時,有恢復體力的選手和他一起外出辨認。“那團東西”是一名已經失溫倒地的選手。大家忙着把他擡進了窯洞。
“脫了衣服、蓋上被子、和火保持一定距離慢慢烘烤""小晏香香”記得這些救援步驟,但她很自責,自己當時太虛弱了,即便身爲醫務工作者也沒能幫上什麼忙。好在搶救及時,最終,這名選手化險爲夷。
窯洞中的六名選手經過休息,體力漸漸恢復。
與此同時,救援人員也抵達了窯洞所在地,將六名選手帶往安全地點。
“連摩托車都上不來,救援人員都是連走帶爬。”“小宴香香”告訴記者,返程路上,他們才得知其他被困的選手分散在不同的地方,救援正在緊張進行。
回到出發地的大巴車上,需要先步行,再坐越野車。“一路上,看到很多村民帶着被子來幫我們,真的很讓人感動。”另一位網名叫“雪”的選手告訴中青報記者。
5月22日深夜11時左右,幾名獲救者返回酒店。他們要了朱克銘的聯繫方式,想之後感謝他。
朱克銘覺得自己沒有做什麼,“任何人在那種情況下都會這樣做的。”
圖片由被採訪對象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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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從山上下來的時候,“李濤”(化名)的腿已經快沒知覺了,他全身不能動,撥打120急救電話,但沒有信號,周圍的路標也都散了,他和跑友,與外界徹底斷了聯繫。
5月22日,甘肅省白銀市景泰縣黃河石林景區舉行的黃河石林山地馬拉松百公里越野賽遭遇極端天氣,當天,這場越野賽在百公里高海拔賽段受極端天氣影響,局部出現冰雹、凍雨、大風等災害性天氣,部分參賽人員失聯、比賽停止,截至記者發稿時,已造成21名人員遇難。
李濤是這次越野賽中的倖存者,他全程跑完了馬拉松,並安全回到山下。“死裡逃生”的他,很慶幸自己能夠在從山上下來。他告訴封面新聞記者,下山的時候,山上發現了幾具跑友的屍體,但無法救援,“太慘了,路標也沒有。”而他現在,仍然不敢告訴家人這些信息,他擔心家人們會亂想。
李濤住在重慶,平時在成都工作上班,作爲資深越野愛好者,在這之前,他們通過“石林馬拉松”的官方報名渠道參賽。起初對賽事的後勤保障和規則,都比較瞭解,但他們也沒有想到,這場越野會變成一場“噩夢”。
李濤說,當天上午九點過,山下的天氣還未見異常,發令槍一響,幾百名跑友就往山上衝。
“山上的天氣,跟山下完全不一樣。”李濤告訴記者,上山後很早的時間,海拔在1500到2300米左右,就在CP2到CP3爬升的時候,惡劣天氣就很明顯了。參賽的選手們,當時也沒有想到,山上下起了冰雹、颳大風,天氣反常得可怕,“上面的溫度應該只有三到四度。”
而這些參賽選手們,大部分都穿着短褲。李濤說,遇到大風的時候,很多人直接被吹倒了,他自己的體重還比較重,沒有被大風吹倒,但已經有選手開始退賽,從山上下來的人,陸陸續續也有不少。
記者注意到,黃河石林旅遊景區地處黃土高原和騰格裡沙漠過渡帶,地形總體上爲西南、東北高而中間低。中北部的米家山,松山,南部的虎南山、宋家梁山均屬祁連山系餘脈;中部腦泉凹陷呈舒緩波狀丘陵;黃河自東南曲折流入,在龍灣轉而向北流,形成深切峽谷。區內最高峰爲大峁槐頂,海拔3017.8米,最低點爲黃河谷地,海拔1480米。溝谷切割較深,多呈”V”型或箱型谷。海拔1390-1710米,相對高差60-205米。
而此次賽事的百公里越野賽路線爲,黃河石林景區門口(起點)—豹子溝廣場—觀景臺—常生村—朱家窯—付家峴—金坪村—戚家泉—豹子溝廣場(終點)。
李濤告訴記者,遇到這樣的天氣後,選手們都有嘗試過自救,有抱團取暖抵抗大風的,也有嘗試撥打救援電話和120急救電話的。當時,他自己的手機時而有信號,時而沒信號,發現有一絲信號時,他撥打救援電話,但一直沒人接聽。他還試圖建議賽事組委會能否用直升機來救人,但救援電話那頭,未獲迴應。
最終,李濤也選擇了下山。
李濤說,他是當天下午五點過下的山。下山的時候,他的雙腿包括下身都快失去知覺。他撥打了近40餘個救援電話,但電話那頭沒有說清楚如何救援、怎麼救援,後來他的手機還有百分之二的電量時,直接調成了飛行模式,他已經要打瞌睡了。
李濤說,這種狀態下,他知道一睡過去,後果可想而知。他用揹包裡僅剩的類似跌打損傷藥,直接往肌肉上噴,後來又服用了止痛藥,強制自己站起來。踉踉蹌蹌沒幾步,他又跌坐在地上,他嘗試多走幾步,待身體慢慢熱起來後,遇到了藍天救援隊的隊員。
“其中,有一個石林管委會的負責人也到了,把我帶下了山。”當時的風很大,李濤描述,山上的路標幾乎全被吹散了,下山的路也看不清,很多選擇下山的選手,因爲路滑、失溫,出現了迷路、摔倒的情況,“有些去世了。”
李濤說,下山途中,他看到了幾具跑友的遺體,而由於天氣實在惡劣,自救已經很困難,救援隊的隊員也有失聯出事的情況。而由於路標缺失,救援人員也無法找到路線,“作爲我們參賽的,可能只需要十幾分鍾就可以沿着路線找人,但救援人員沒有路邊,要花更多時間。”
直到下山後,李濤才緩過神來,他才比賽的跑友微信羣中得知,有不少選手已經失聯找不到人,另外救援隊也在羣裡實時公佈消息。他說,對於這場越野賽,會是他人生中記憶最深刻的一次。
李濤告訴記者,從他個人而言,參賽選手遇到這種極端惡劣天氣的時候,應該調整心態,及時地退賽,不要上山。
而對於賽事組委會方面,他說,其實在上面已經發出警報的時候,在CP2的時候,就應該停止讓所有人比賽,“五月初的時候,烏蒙山那邊的越野比賽就出現過失溫導致人死亡的問題。”他說,在這次越野賽中,已經有人發出了失溫警報,但主辦方並未終止比賽。
後來,他們在羣裡得知,這種極端惡劣天氣是當地十年乃至百年難得一遇的事情,因此大部分選手纔沒有佩戴衝鋒衣、衝鋒褲,只有短衣短褲,而組委會在這方面也沒有提前預案。
除此之外,李濤告訴記者,他很有可能是第一個撥打110電話的參賽選手,他希望申請直升飛機來救援,結果到了晚上的時候,纔有救援,“那時候已經是拖屍體了。”下山之後,他比較清醒,他想到當時的情況就後怕,要是自己暈倒了,恐怕就無法記得這段經歷了。
至今,他不敢告訴家人自己遇到的這一切,而家人們也不知道他參加了比賽。他告訴封面新聞記者,他不願再去多談山上發生的事情,但在他內心當中,已經把這件事情當作人生當中記憶最深刻的一次,他希望不管是參賽選手還是其他人,都要學會敬畏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