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開低走的《以家人之名》,讓人們有了更多的思考

辨析家庭劇中奔流直下的善惡情仇

《以家人之名》中,三兄妹分別來自三個不完整的家庭,但從小一起長大,相處融洽。這種人物關係模式可謂開啓了國產家庭劇的一股清流。 圖爲《以家人之名》劇照

湖南衛視播出的家庭劇《以家人之名》一度成爲“爆款”,巔峰豆瓣評分高達8.6分,一時好評如潮。這是近幾年來同類型作品中少見的。但最終,這部最高時收視率破3的作品僅以7.0分收官,高開低走。在人們爲其獻上一聲嘆息之餘,似乎也應該以此爲例,對於未來家庭劇的創作方向有更多的思考。

非典型”家庭拓展家庭劇的空間

家庭劇是國產劇中的一個重要類型,也誕生了不少優秀作品。2014年央視一套播出的《父母愛情》堪稱這一類型的巔峰之作,去年那部討論教育話題的《小歡喜》也頗爲成功,最終在豆瓣拿到8.4分的成績。不難看出,曾經家庭劇的創作者把重心放在對上一輩人特殊愛情模式、婆媳關係等的刻畫,而如今更多的關於原生家庭、子女教育等問題的探討逐漸成爲創作關注的熱點。

一般來說,傳統意義上“家庭”就代表着一種不容割捨的血緣關係,而《以家人之名》最大的創新之處,首先是在人物關係上,創作者大膽嘗試了國產劇裡十分罕見的概念:非血緣定義的“家庭”。劇中,三兄妹分別來自三個不完整的家庭,儘管缺少血緣關係這種紐帶,但大家從小一起長大,相處融洽,由此甚至引發觀衆去思考——親情和血緣是否是統一的。這種人物關係模式可謂開啓了國產家庭劇的一股清流,李尖尖和兩個哥哥三小無猜的親情集中在無血緣關係的家人之間,親情的表現形式更加純粹,這樣的美好治癒了很多人,也契合了該劇“青春成長治癒劇”的精準定位。

其次是在藝術形式上,創作者很大膽地在時長上進行調整,既不是一味注水拉長,也沒有一刀切地砍短,而是從最短20多分鐘到最長近50分鐘,根據每集情節強度的變化,相應地對每集時間作出調整,這種敢爲人先的探索精神可圈可點。

再次,在關乎一部劇成敗的人物塑造上,該劇也很好地完成了任務。主要人物性格鮮明,同時又有多側面。李尖尖、凌霄賀子秋三兄妹雖然一起長大,但性格迥異,這與三兄妹的成長環境密切相關,這是符合邏輯的。比如,凌霄存在妹妹死去的心理陰影,加上母親的問題,導致心思重、沉默寡言;而李尖尖雖缺失母愛,但被父親保護得很好,又有兩個哥哥照顧,無憂無慮,性格開朗,大大咧咧;兩個“家長”中,李海潮像母親,凌和平則更像父親,整個家庭分工明確。就是因爲這樣的人物塑造,讓這一家每個人雖然存在人生上的缺陷,卻能夠互相在一起“抱團取暖”,並且過得很幸福,進而強化了治癒的效果。

對市場的過分迎合,限制了作品的獨創性

但是,這部劇僅保持五集的高水準後口碑“一路下探”,其根本原因在於,創作者終究還是沒能走出一般家庭劇的俗套

首先,創作者在主題把握上猶豫不定。劇集開始的治癒與安慰,很快被凌霄、賀子秋面臨原生家庭與現有家庭之間的兩難抉擇而打斷,最終兩人還是向血緣妥協,這個特殊家庭被拆散。從衝突設計上這是可以的,但故事的刻意,除了情節落入俗套外,還讓劇集的主題、風格、調性都變得平庸起來,從而造成強烈的割裂感。如果說,這種對於強情節路線的選擇,是創作者在藝術表達與市場需求之間的某種取捨,那麼,劇中所謂“欠我一個哥哥”設定與“僞兄妹”愛情這兩大在網絡熱度發酵的話題,就已經陷入某種對年輕女性觀衆的刻意迎合了。面對生活中的壓力,不少年輕女性希望有一個像劇中男主那樣疼愛自己的哥哥,這本也無可厚非,但“兩個哥哥同時愛上妹妹”的狗血愛情,嚴重影響到作品的主題表達以及創作者的審美品格,多數觀衆 “棄劇”與此密切相關。事實上國產劇早就被詬病 “拍什麼都要談戀愛”,那麼《以家人之名》無疑給我們的創作者提了醒,“戲不夠情來湊”的老辦法已經過時了。家庭劇也可以有一定的超越性,也即是純粹性。看多了狗血劇情多角戀愛,我想觀衆更願意迎來一部更純粹、更專注的家庭劇,在熒幕上看到真正的家庭生活現實,那些苦樂哀愁以及背後所反映的深層次問題。

另外,《以家人之名》還暴露了長期以來國產家庭劇人物塑造上的最大短板:中老年女性形象(多數情況下是母親/婆婆的身份)的扁平化現象。這似乎已困擾我們的家庭劇好多年。劇中,齊明月與唐燦的母親,個頂個地尖酸刻薄,都是打着“爲子女好”的名義挑事生非的狠主兒。爭議最大的,是凌霄的母親陳婷。這樣一個人物幾乎不能讓觀衆產生絲毫共情。但深入思考就會發現,上述這些中老年女性無一不是“被拯救”的對象,哪怕是陳婷,最終以自殺這樣決然的方式來強行“洗白”,反倒更加暴露出編劇的進退失據。一方面,電視劇作爲長篇敘事藝術,需要類型化突出的人物,便於觀衆辨認以及進入情境;另一方面,創作者也意識到把所有過錯都歸罪於女性/母親並不是最佳的選擇。導致到了大結局,如網友所說所有的“惡人”都被洗白,迎來了閤家歡結局,似乎又回到了前幾集的溫馨與和諧。其實,這恰恰還是創作者在主題表達上的猶疑,以及對於中老年女性形象認識的粗淺造成的。而母親形象扁平化的背後,也間接影響到了凌和平這樣的父親形象。因爲女性淪爲工具人,那麼父親的性格豐富性亦被大大沖淡。這樣的問題,值得今後家庭劇的創作者們深思

無論如何,《以家人之名》成功地對“家庭”這一概念進行了全新的闡釋與理解,這無疑是一種深入而另闢蹊徑的思考。可以說,它爲今後的家庭劇創作提供了一種可資借鑑的方法論。它的高開低走,也再次告訴我們,觀衆終究還是期許在家庭劇中得到真善美薰陶,儘管《以家人之名》的創新探索有些虎頭蛇尾,但顯然“非傳統家庭”關係模式的設計將會越來越常見。但如果對標類似韓劇《請回答1988》、日本電影《小偷家族》等這樣的優秀作品,不難發現,該劇依然存在着巨大的問題。的確,該劇在播出之初令觀衆眼前一亮,頗有中國版《請回答1988》的觀感。但類似《以家人之名》這樣的國產家庭劇,往往缺失一種對人性描摹的深度,由於創作者對市場的過分迎合,導致無論情節設計抑或是細節處理,都缺少一種獨創性,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以家人之名》最終還是沒有超越平庸,但畢竟雖敗猶榮。對廣大創作者來說,家庭劇仍需努力!

舒敏 潘佳謀(作者分別爲中國傳媒大學藝術學院助理研究員、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