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實攝影大師的臺灣挑戰 讓冰冷珠寶迴歸溫暖土地
圖、文/alive
時間回到四月八日晚上九點,鎮瀾宮前廣場擠滿了人潮,這是一年一度的大甲媽遶境,再過兩小時,媽祖就要起駕,鞭炮聲震耳不絕,羣衆被逼得頻頻退後,一個頭發灰白、拿着相機的身影,卻執意往煙硝中央靠近,不久前,他才被身後的壯漢及時拉了一把,躲過被炸傷的危險。這位沒在怕的,是《國家地理》雜誌的資深攝影師,麥可山下(Michael Yamashita),和我同站在安全距離外,揹着長鏡頭相機的年輕人,早早就認出他來,忠實粉絲目睹多次驚險瞬間,便提高音量對身旁女伴說:「妳看,這才叫專業,讓我過去拍!」
麥可山下在《國家地理》雜誌三十七年,大場面可見多了,他是越戰結束十六年後第一批進入越南的美國攝影師,美國政府爲了解越南的改變,還特別找他去報告。二○○三年,他踏進戒備森嚴的南北韓非軍事區(DMZ),並三度入境北韓,「當年兩韓情況相當緊繃,據我所知,從來沒有攝影師去過這麼多次。」麥可亦曾涉險穿越柬埔寨地雷區,搭直升機在阿富汗叢林中閃避戰火,但聊到媽祖遶境盛況,老江湖如他,依然語帶激動。他把手比到腰際,「我從沒看過這麼多鞭炮,濃煙嗆得不得了,臺灣是不是全世界唯一放鞭炮合法的國家啊?」 麥可山下幾個著名作品《馬可波羅》《鄭和》及《香格里拉》,皆是動輒三年以上的超大製作,「每個專題都經過大量的資料蒐集,以及故事構思,絕不是碰運氣,到了目的地纔開始找照片。」他強調,「我沒有一張照片是亂拍的」。
《馬可波羅》是麥可山下攝影生涯中第一個史詩項目,《馬可波羅遊記》問世已超過七百年,學界對於其內容的可信度,至今尚無定論,麥可也讀過相關論文,「起初我覺得遊記應該是假的,後來決定自己走一趟。」結果呢?「許多事情和遊記寫的一模一樣。」跟着馬可波羅的腳步,他在伊朗鄉下找到一座連當地人都搞不清楚位置的溫泉;在雲南,則發現了書中記載保有吃生魚習俗的村落,還與村民一起用餐。麥可山下花三年以鏡頭紀實,一張照片勝過千言萬語,不過就是這個道理。
而耗時五年拍成的攝影集《尋訪香格里拉:探索失落的茶馬古道》,則受到二○年代行遍中國西部的美籍植物學家約瑟夫‧洛克(Joseph Rock)啓發。十八年前,麥可第一次造訪西藏,因着迷於那兒的風土民情,一去再去,達八次之多。近年來,中國政府大力推行漢人入藏政策,此舉對藏區的經濟和文化,造成極大影響,今日西藏已非昔比,「書中這些影像,很可能是最後一批真的『像西藏』的照片了」,他長嘆一口氣。
經常跋山涉水,除了耗費體力,肯定常掛彩?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爲《alive》與麥可山下合作過程中,我們觀察到他有輕微跛行的情況,其中一天大夥赤腳涉溪,才發現他拇趾外翻非常嚴重。「我的腳踝開過兩次刀,還曾從四層樓高的瀑布往下掉。」當我們正爲他六十七歲了還得受折騰感到不捨,他竟開起玩笑,「我拍過一個航空公司的案子,對方提議讓我的腳入鏡,我說沒可能,我有全世界最醜的腳趾!」
方纔提到的合作,是《alive》的破格嘗試,原希望五月號特刊封面,是一張沒人想過「竟然可以這樣拍珠寶」的照片。想傳達「讓冰冷珠寶迴歸溫暖土地」的概念,而邀請拍遍亞洲風土的麥可山下掌鏡,就是要讓他發揮所長,把臺灣風景和寶石融入同一畫面裡。在得知《alive》團隊想法後,麥可表示,「把這麼昂貴的東西放在自然風景中進行拍攝,非常有趣。拍攝珠寶對我來說很新鮮,這次有機會打破一般拍攝靜物照的框架,值得期待。」雖說是好主意,不過一聽到要把動輒上千萬的頂級珠寶,全程帶到野外拍攝,品牌公關紛紛以安全考量爲由婉拒,最後願意支持
《alive》瘋狂創意的,是同樣具有大膽創新DNA的義大利品牌寶格麗(Bulgari)。爲此,我們上山下海,跑了好幾個拍攝地點,其中,麥可對北海岸的風景與地貌,印象尤其深刻,「東北角的奇異地貌,出乎我意料,這種強烈的極限感,往往會激發我拍照的慾望。」
麥可山下一直在尋找人和地景之間的關係;而亞洲與歷史,尤其是找回歷史散佚片段,拼湊出更完整的故事,是不變的核心,探究過程中,麥可的圖片紀錄,也爲歷史增添了厚度。這些特質,與他的出身,有絕對的關聯。
麥可山下是在美國出生的第三代日裔,雖會講日語,卻不瞭解日本,他小時候,亞裔歧視比現在普遍,更何況麥可一家是他們居住小鎮上唯一的亞洲人。他大學主修亞洲研究,畢業後飛去東京,展開「尋根之旅」。爲了寄照片給家人,買了生平第一臺相機,沒想到漸漸拍出心得,開始爲一些地方小雜誌拍照。一待七年,過去自我身分認同的缺口,也在這段時間裡得到滿足。如今他不再視亞裔爲缺點,反而期許自己提供讀者另一種亞洲觀點。
問麥可山下,在超過四十年的攝影生涯中,印象最深刻的經驗?他答不出來,因爲每一次都如此特別。但有一個例外,二十年前,他到柬埔寨拍攝,工作結束後,帶走的不只照片,還有一個襁褓中的女嬰,現在女孩與麥可的妻子一起住在他紐約家中,「女兒每天晚上都會打電話給我」,麥可露出肯德基爺爺的慈祥笑容。爲了工作無法時常陪伴家人,會不會覺得犧牲了什麼?他說,「我從來不這麼想,我很幸運,攝影是興趣,也是工作,會一直做下去。」面向世界,麥可山下所擁有,是更宏觀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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